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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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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杖洗漱完之后走出客厅,看见宿傩正握着自己的手机,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手机怎么了吗?”虎杖奇怪地走过去,瞥见手机屏幕一片漆黑。
“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宿傩把手机还给虎杖,往后仰靠在沙发上,“响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挂断了。”
宿傩说:“小鬼,跟咒灵打交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甚至截然相反,你以为自己提灯找见一个藏着秘密的洞窟,只要斩断藤蔓,就会有光照进黑暗,一切都会变好,但事实是,你在面见深渊,在更暗处,蛰伏的庞然巨物已睁开眼睛回视你。无论是为了什么,与五条悟见过面之后,你最好离开东京。”
“不行,顺平的交接还在这之后,我要去接他回来的,”虎杖笑了,认为这不过是宿傩的过分紧张,“况且我能去哪里?我既不能回到爷爷的家乡,那里的老房子早在三年前被推平;也没有能够拜托的外地友人,可以让我毫不顾忌地长期居住。”
他当然知道真人在外边四处搜寻着自己的踪迹,那些流氓都是不知饥渴的的鬣狗,追捕他像在追杀一匹流血的鹿,但是他会让他们都知道,自己并不是坐以待毙的草食者,迎击他们时会用上最尖锐的角。
“那小子的事我会看着来,你有我的保证,他会毫发无伤地回来,哪怕他拒绝证人保护计划,也无需担心接下来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宿傩说得认真,“想想吧,吉野顺平没有你也活得下去,你没有冒险的需要。”
“我答应了他,我说我会帮助他,不惜一切代价,这也包括将他从困境中救出来,事关承诺,我不想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懦夫。”虎杖望向宿傩的目光变得柔和,如山岚拂过竹林,“宿傩,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坚持这个诺言关乎我的决心,曾逃避你的举动让我一直备受煎熬,即使在晚上也不得安眠。”
“对你的愧疚和自责已然融入了我的血脉中,成为心病,即便是现在,我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变好,足够勇敢去相信你,所以,在要面对考验之前,我要明确,我已经担得起许下的诺言,能够毫不犹豫握住你伸过来的手,否则,自卑和劣等感只会一直加重,让我连对上你的视线都觉得呼吸困难。”
虎杖知道宿傩说到做到,顺平可以平安无事,只是有一种预感,虽然几乎微弱到没有生息,响不起水花,但他看着他的背影,总控制不住冒出无关联的联想——
在白骨之上,血池之中,面无表情的宿傩坐在由万人尸骸垒起的骨座上,目视地狱图景,他在深渊等他。
而他要做的就是走过去,不计后果地与他共沉沦,直到最深的黑暗,那里将有光。
“无意义的自寻烦恼,”宿傩伸出手,“过来,我的手就在这里,握住它。”
你说的后悔不过在自我折磨,小孩心性的自我怨弃,所以没必要,比起追忆不能挽回的失去,我更想要站在我面前的你。
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没有让虎杖不悦,他与宿傩十指相扣,摸到他骨节分明的指背,静脉血管在坚硬的白骨间穿梭,透过皮肤,泛出极淡的青灰色。
掌心一交握,虎杖便知,宿傩力气比自己大,指腹因带有厚茧而显得粗糙,根据其分布的位置,不难知道他枪法了得。
宿傩用力一带,把虎杖拉到自己身上,“感觉怎么样?恐惧还是自卑?”
都没有,只是炽热,热到虎杖以为自己要开始燃烧,在他的注视下连灵魂都一起灰飞烟灭。
看见虎杖沉默不语,宿傩露齿笑,笑得霸道且语气肯定,“都没有吧。后悔是属于无法挽回的弱者的情绪,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为什么感到后悔,更不用说良心不安。”
“所以为了自己,就算抛弃吉野顺平也无所谓。”这是他想要的,自私自利的虎杖就好,甚至愚蠢都没关系,他要灵魂,要征服,要切实掌控的欲望。
啊……这个人,他是自己的另一面,不在意生死的另一面。虎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早知道的了,宿傩是自己的渴求,也是缺失的一半,只有他才会让自己变得完整,填满空虚和失去,但有时候,直面他的黑暗不是那么简单。虎杖感到心寒,他的残酷是指向心脏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人能断言他们能一直相安无事。
虎杖摇头,“宿傩,如果你放心不下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吧。但是不要再说什么背叛的话了,这太伤人了。”
虎杖俯身,与宿傩额头相贴,“别皱着眉啊,我总要向你的所在踏出第一步,然后,再一点点往前,不能总在你的荫蔽下活得一无所知。”
“那有什么问题?”在我庇护之下,你将安然无恙。
“问题就是这不正确。”
注意到宿傩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虎杖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我先把刚才那个电话回拨回去,可能谁有要紧事找我。”
虎杖要从他身上下来,但却被宿傩按住了腰无法如愿,两人的右手还紧紧相扣,宿傩压低嗓音,眼神内酝酿着难明的情绪,“就这样打。”
无奈,虎杖拿过手机,按下回拨键,对方说话了,入耳的声音却是与五条悟截然不同的清朗,在意识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的一霎那,虎杖捏紧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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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对周边环境的熟悉,虎杖巧妙地绕过了监控,从公寓楼的逃生通道回到住所。
一看见那扇较为老旧的防盗铁门敞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空隙,虎杖就知道真人的打手已经寻到了他的住处。
他轻轻推开门,瞥入室内,不出意外地看见一片狼藉。
里面没有人逗留的气息,寂静到连风流过窗帘的声音都清晰入耳。
玻璃碎片以及沙发棉芯散落一地,看上去像彩色的砂混入海边翻涌的白浪,画出凌乱的图景。
虎杖注意着脚下落点,避开锋利的玻璃碎片慢慢踱入卧室内,室内的混乱不减反增,所有抽屉都被工具撬开抽出来一个个搜,原本应该放在床边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已经不知所踪,桌面上的台灯和闹钟被扫落地面,摔出电子部件。
纵使早做好心里准备,虎杖还是难以控制地觉得愤怒,心里有火烧得他难受,他走向衣柜,翻出藏有U盘的那件羽绒服。
所幸,非法闯入的人只是拉开了衣柜门,将几件衣服扫到地上,而没有进一步去翻找衣服口袋,所以U盘还是完好无损地留在羽绒服的内袋中。
虎杖没有停留,收好U盘,扫视了一圈房间,试图从满地废纸和脏污中找出还算完好的、有价值的事物。
他转身时没注意,不留神踢到了一个箱子,橙色的厚纸箱应时发出一声闷响,吸引了虎杖的注意力,他蹲下来,发现这是在搬家时用来放置杂物的纸箱,里面有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搬家搬得急,几乎像是要从张牙舞爪的阴影中逃离,丢弃了很多无用物,同时也遗失了很多值得珍惜的物品。
怀着难以言明的情绪,虎杖看入已经敞开的箱子内,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箱子最边缘的旧相册,红色皮制的封面上用烫金工艺印下了一行龙飞凤舞的花体英文,虎杖没有费心去留意词意,直接翻开看内里的照片。
里面放着的大多是多年前的老照片,有他跟宿傩的小时候的合照,那时候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有穿着传统和服的虎杖斋藤,他正牵着笑容灿烂的虎杖和满脸写着不耐烦的宿傩;几张年代更久远的是父母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们,夫妻两人望着镜头,低眉顺目,表情十分温柔。
虎杖对父母的记忆不深,残留最深的回忆是穿黑衣的宿傩拉他入灵堂,走近摆放在灵堂中央的那两副棕红色棺木。
他想转过脸,不愿意直面未知的灰暗,但是宿傩紧紧攥住他的手,领他去看死亡揭开的那层薄纱。
时至今日,虎杖仍记得宿傩的掌心是温热,记得香炉中的线香,记得烟雾升腾,僧侣发出沉沉低喃,记得被白百合簇拥着的父亲、母亲表情恬淡,就好像他们从未遭遇惨烈,从未死去,只是睡入了一个长远的梦。
虎杖决定把已经找到的重要证件连同相册一起带走。
合上相册的当口,一张边缘泛黄的照片似乎是不小心脱位了,从底部轻飘飘地掉落下来,落到地板上。
虎杖俯身去捡,却在看见上面影像的一瞬间瞳孔骤缩,那张令他倍感熟悉的脸以不曾设想的形式赫然出现在眼前。
照片上西装革履、并且外貌明显较为年轻的加茂宪伦双手交握,正站在穿着和服的虎杖仁和穿着白无垢的香织旁边,看上去像是受邀请的婚礼来宾。
应该是当初整理相片的时候,参与的其中一人不小心将胶水涂上了另一张照片的背部,导致拍有加茂宪伦的这张照片被另一张挡住,压入了内侧,现在受到外力,两张照片剥离,露出了隐藏的一面。
也随之,带出了尘封的秘密一角,虎杖能清晰地看见,无言的冰山已经开始崩裂,在海面上砸出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