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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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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思罗机场的玻璃穹顶将伦敦阴郁的天空切割成几何形状。周绛拖着行李箱站在到达大厅,耳边是陌生的英式英语广播。Arthur是位三十左右的英籍华裔,西装革履,举止得体,接过她的行李时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周小姐,赵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绛心头一颤。
伦敦的雨季比想象中更漫长。周绛在剑桥大学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英式花园,即使在冬天也保持着病态的绿意。书桌上摆着那本赵侑谦送她的《刑法学原论》,扉页上的“赠我的小法学家”已经被她小心地用便利贴遮盖。
法学院的红砖建筑在雨中显得格外肃穆。周绛的第一堂研讨课是关于跨国经济犯罪的司法实践,教授是位满头银发的英国绅士,说话时总爱用手指轻敲讲台。
“Miss Zhou,作为来自中国的访问学者,你如何看待洗钱犯罪中的文化差异因素?”
周绛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沉香手串,那是她和赵侑谦在古玩市场一起淘来的。她深吸一口气,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在中国,'关系'常常成为犯罪的保护伞...”
研讨课结束已是黄昏。周绛撑着黑伞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雨水在鹅卵石路面上汇成细流。转过街角时,一家古董店的橱窗吸引了她的注意——里面陈列着一套中国茶具,茶壶上的缠枝莲纹与赵侑谦唐装袖口的图案如出一辙。
“小姐对东方古董感兴趣?”店主是位和蔼的老妇人,鼻梁上架着半月形眼镜。
周绛摇摇头,却在转身时碰倒了门边的伞架。一把黑伞滚落在地,钛合金伞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她留在国内的那把一模一样。
“抱歉...”她弯腰去捡,手指却在触到伞柄时猛地缩回。伞柄底部刻着极小的“ZYQ“三个字母,是赵侑谦惯用的标记方式。
“这把伞是一位中国绅士上周落在这里的。”老妇人扶了扶眼镜,“他说会回来取。”
周绛的心跳突然加速,雨水拍打橱窗的声音变得震耳欲聋。她匆匆付钱买下那把伞,逃也似地回到公寓,将伞小心地放在门边。整个晚上,她的目光都无法从那里移开。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了。周绛从猫眼里看到Arthur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赵先生托我转交的。”他将包裹递给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他说剑桥的冬天比想象中冷。”
包裹里是一件羊绒大衣和几本绝版的法学古籍。周绛翻开最上面那本的扉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第137页的案例值得深入研究——YQ”。
她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这是赵侑谦的习惯,他总爱在她读的书上做批注。周绛颤抖着翻到指定页码,发现那段关于跨国引渡的案例分析旁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地方甚至画了箭头指向页边空白处的小字:“参考1998年香港案例““与你在《法学论坛》的观点一致”。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光秃的枝头。
日子像泰晤士河的流水般平静地流逝。周绛渐渐适应了剑桥的生活节奏,每天往返于法学院图书馆和公寓之间。Arthur每周都会“偶遇”她一次,有时带些中国食材,有时只是简单问候。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赵侑谦,但每次告别时,Arthur欲言又止的表情都让周绛心头微动。
一月的某个下午,周绛在图书馆古籍区查阅资料。昏暗的灯光下,她正费力地辨认一本18世纪英国判例集中的模糊字迹,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她的手指僵在半空,墨水晕染了笔记。
“需要帮忙吗?“图书管理员走过来,“你看的那页有些破损,我们有电子版。”
周绛摇摇头,目光却扫向四周。阅览室尽头,一个穿深灰色大衣的亚裔男子正低头翻阅资料,金丝眼镜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和腕间一闪而过的表盘——是百达翡丽星空系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周绛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那个身影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合上书本快步走向出口。
“等等!”周绛顾不上收拾桌面,追了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在闪烁。她推开防火门,楼梯间的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那缕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赵侑谦!”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无人应答。
回到座位时,图书管理员奇怪地看着她:“那位先生留下了这个。”
那是一本《英国商法史》,扉页夹着一张便签:“P.210有你要的判例参考”。字迹锋利挺拔,却不是赵侑谦的笔迹。周绛翻到指定页码,发现那段关于19世纪海上保险诈骗的记载被人用铅笔轻轻圈出,页边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鸢尾花。
接下来的日子,周绛开始留意身边的每个亚裔面孔。她在咖啡店排队时会突然回头,在校园小径上听到脚步声就屏住呼吸,甚至特意绕路经过法学院男洗手间,只为看一眼是否有人在使用那款雪松味的古龙水。但那个身影再未出现。
二月初,Arthur邀请周绛去听一场关于国际洗钱案的讲座。演讲者是美国司法部的资深检察官,案例分析犀利透彻。问答环节,周绛举手提了个关于中资银行海外分支机构监管漏洞的问题。
“这是个非常专业的观察。”检察官赞赏地点头,“事实上,我们正在与一家中国投资机构合作调查此类案件...”
讲座结束后,Arthur反常地坚持送周绛回家。车停在公寓楼下,他终于开口:“周小姐,赵先生让我转告你,他很好。”
雨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周绛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那把伞是他的,对吗?”
Arthur沉默片刻:“他上周确实来过伦敦。”
“为什么不见我?”周绛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Arthur没有直接回答:“赵先生说,等一切结束,他会亲自解释。”
周绛把那把伞还给了Arthur,“你帮我告诉他,我和他因缘殊胜,不同路。”
周绛不喜欢这种当断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所以她下定决定要斩断她和赵侑谦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Arthur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你确定吗?”
周绛轻轻点头:"我确定。请你转告他,不必再来了。”
Arthur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接过那把黑伞:"我会转达的。”
雨势渐大,周绛转身走进公寓楼,没有回头。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她仿佛看见街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也许只是幻觉。
接下来的日子,周绛全身心投入学术研究。她申请了剑桥大学法学院的博士项目,导师对她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每天泡在图书馆十几个小时,用繁重的工作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三月初的一个周末,周绛接到洛晴的电话。
"阿绛!”洛晴的声音充满活力,"猜猜我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机场广播的声音,周绛惊讶道:"你不会来英国了吧?”
"聪明!我和宋惟舟来伦敦参加一个拍卖会,明天去剑桥找你!”
挂断电话,周绛久违地感到一丝雀跃。在整理书架时,一本厚重的法学典籍中滑落一张照片——是去年秋天她和赵侑谦在寒山寺的合影。照片上,银杏叶纷飞,他正低头为她系平安扣,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周绛将照片夹回书页深处,深吸一口气。也许见到洛晴,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些纷乱的心绪。
第二天中午,周绛在机场等候。人流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洛晴标志性的红围巾。然而当洛晴走近,周绛惊讶地发现她身后跟着的不是宋惟舟,而是李邵阳。
"Surprise!”洛晴小跑过来拥抱周绛,"宋惟舟临时有事,正好李邵阳来英国出差,就一起来了。”
李邵阳穿着休闲西装,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盒:"小周妹妹,好久不见啊。”他眨了眨眼,"二哥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听到"二哥"这个称呼,周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洛晴赶紧打圆场:"我们先去吃饭吧,饿死了!”
午餐在一家安静的英式餐厅进行。李邵阳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国内近况,时不时提到赵侑谦的名字,眼神却一直观察着周绛的反应。
"......老二最近可忙了,整天飞这飞那的。”李邵阳切着牛排,"上个月还去了趟港城。”
周绛低头搅拌着面前的沙拉,没有接话。
"对了,”李邵阳突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二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但周绛认出了那个火漆印章——是赵侑谦私人用的那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但没有立即打开。
"他说什么了?”周绛轻声问。
李邵阳耸耸肩:"就说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他喝了口红酒,"不过我看他最近状态不太好,瘦了不少。”
洛晴在桌下踢了李邵阳一脚,后者夸张地"哎哟"一声:"干嘛踢我?我说的是实话啊!”
饭后,洛晴借口要买纪念品,拉着周绛单独行动。两人漫步在剑桥古老的小巷中,洛晴终于忍不住问:"阿绛,和他真的不可能了?”
周绛望着康河上划过的船只:"不可能了。”
"可是......”洛晴欲言又止,"宋惟舟说赵侑谦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家里的问题。"
周绛停下脚步,河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晴晴,有些事情不是解决了就能回到从前的。”
"你还爱他吗?”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周绛措手不及。她望着河水中破碎的倒影,轻声道:"爱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公寓,周绛终于拆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飞往日内瓦的机票,日期是三天后,还有一张手写便条:"最后一次见面,我保证。——YQ。”
周绛将机票放回信封,塞进了抽屉最底层。那天晚上,她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浮现与赵侑谦相处的点点滴滴。凌晨时分,她终于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自己站在日内瓦湖边,赵侑谦远远地向她伸出手......
第二天清晨,门铃声惊醒了她。开门一看,是李邵阳,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早啊小周妹妹,”他笑得灿烂,"想请你帮个忙。”
原来李邵阳这次来英国是为了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家族酒庄,但遇到了一些法律问题。
"我听老二说你专攻经济犯罪,”李邵阳递过文件,"帮忙看看这份合同有没有漏洞?”
周绛接过文件,专业素养让她立刻投入工作。翻到第三页时,她皱起眉头:"这个条款有问题,如果对方破产,你的收购款可能会被认定为优先清偿债务。”
李邵阳夸张地拍了下额头:"我就知道!幸好问了你。”他凑近了些,"要不你陪我去趟酒庄?就在剑桥郊外,就当散心了。”
周绛本想拒绝,但想到反正也无事可做,便答应了。
酒庄坐落在郁郁葱葱的葡萄园中,古老的石头建筑爬满了常春藤。李邵阳与酒庄主人商谈时,周绛独自在花园里散步。初春的阳光温暖宜人,她在一棵老橡树下发现了一块刻着字的石碑:
"Pour toi, mon amour. ——ZYQ 2018。”
法语"献给我的爱",署名是赵侑谦的名字缩写和日期。周绛的手指抚过那些字母,心跳加速。2018年,那是她刚上大学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不认识。
"很美的铭文,不是吗?”
周绛转身,看到酒庄的女主人——一位优雅的法国老太太正微笑地看着她。
"这块碑......”周绛声音有些发抖。
"是一位中国绅士立的。”老太太的英语带着浓重口音,"他说有一天要带心爱的人来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周绛,"他说那个人喜欢橡树,因为'岁寒知松柏'。”
周绛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以前......
回程的车上,李邵阳一反常态地安静。直到快到剑桥时,他才突然开口:"其实二哥每年都会来英国。”
周绛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没有回应。
"他在这边有套公寓,就在泰晤士河畔。”李邵阳继续说,"书房里全是你的照片和发表的文章。”
"别说了。”周绛轻声请求。
李邵阳叹了口气:"那张机票,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当晚,周绛辗转难眠。凌晨三点,她终于起身,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张机票。
日内瓦,那是赵侑谦最喜欢的城市,他说过那里的湖水像她的眼睛。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时,周绛做出了决定。她打开电脑,预订了返回伦敦的机票。无论结果如何,她需要这个了断。
希思罗机场人流如织。周绛办理登机手续时,柜台人员突然递给她一个信封:"周小姐,这是头等舱升级凭证,还有......”
信封里是一张便条:"日内瓦湖的日出很美,希望这次不再错过。——YQ。”
周绛握紧纸条,心跳如雷。这一次,她决定不再逃避。
飞机冲上云霄时,周绛望着舷窗外渐渐远去的伦敦轮廓,轻声自语:"赵侑谦,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