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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过)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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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寄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以为医生可以给他药或者必要的指导,直到把他心里不该存在的声音彻底消除。
但医生只是微笑着温柔地反复问他:“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谢寄不说话。他很矛盾,知道不该喜欢还喜欢,知道应该放弃却又害怕。
他害怕真的忘记喜欢余田生的这种心情。
在医生柔软的安静的咨询室里,医生留给他一个人面对内心的空间,他短暂地睡着了,却又在梦中惊醒。
他在梦里亲了余田生,对方将他推开了。
他抚着心口喘气。咨询时间已经到了,医生送他出来,表示如果他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在下一次见面时告诉她。
谢寄不确定还会不会再尝试一次。
饭店很忙,余田生却突然休了几天假,谢寄看书做题,他就在院子里整理花盆。
最近降温,他干脆买来材料搭了一个简易花房,弄完时吴双刚好放学过来,进门先去花房撒欢,被余田生揪着马尾带回客厅交给谢寄。
吴双趴桌子上问余田生:“喂小鱼,包养是什么意思?我妈说有富婆要包养你是不是真的?”
余田生差点左脚踩右脚跌进花房里,他踉跄站稳,用小锄头隔空敲小姑娘,笑骂:“瞎说什么?人家要买你家饭店,什么包养我!”
吴双皱鼻子哼道:“我爸妈都说不卖啊,你为什么不回去上班?”
见谢寄看他,余田生鼻子冒汗,用手抹掉,故作不满地回吴双:“你爸妈不肯涨工资我当然不去,每天那么忙都累死了。”
谢寄让吴双收心做题,十道计算错了四道,俨然又退回到刚过来时的水平。
小姑娘不在意,脸压着作业本问谢寄:“老师,你见过富婆吗?我问我爸妈都不说。”
谢寄笔尖在错题上点点,平淡道:“我也没见过。但你这个减法借位不对才算错,以后当富婆会有点难。”
“富婆要算数吗?”吴双眼神暗淡下去,“我才不要当富婆。我要当大美女,但我妈说我当不了。老师你说我长大能不能变成大美女?”
谢寄笑着看她,小姑娘像妈妈,眼睛长得挺好看的,鼻子有点塌,但不影响她活泼可爱。
“可以。长大就是了。”他用笔帽戳戳她的额头,“坐起来,驼背做不了美女。”
吴双坐直身体,手臂在桌面上交叠,一板一眼:“是,老师。”
下课后吴双犹如脱笼的小鸟飞向院子,余田生手都没洗,用胳膊把小姑娘夹住,装模作样敲打一顿。
谢寄在桌子边整理上课记录,目光看过去,院子里一大一小追着跑,差点撞翻花架上的鱼缸,余田生心虚回头往屋里看。
“没事没事,”他扯着嗓子,又骂吴双,“下课了还不回家复习,下次考试打零分。”
吴双跑过来喊谢寄:“老师,他让我打零分。”
余田生气得直笑:“你个撒谎精。我是说你不复习考不好。你谢老师白教你了。”
吴双马上又告状:“老师他说你教不好。”
两人小鸡似的互啄一气。
最后还是余田生用两根手指比出“魔法攻击”才成功将小学生定住,吴双嘴里嚷嚷“快解开”,却被连人带书包夹去门外。
心理医生之前问谢寄的问题,他现在确定他做不到。
假装喜欢和不喜欢都很容易,但要放弃喜欢却很难。
余田生可能没那么好,却恰恰是谢寄心里愿意为之柔软的部分。
二十八中的晚自习下课铃声响了,余田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谢寄坐在沙发里看着他。
“怎么还不睡?”余田生擦着头发问。
谢寄问他:“她找你了是吗?”
那个富婆,谢寄不相信还有别人。至于包养这种话,大概是吴双爸妈的抱怨之词。
余田生手上一顿,走过来在谢寄旁边坐下,讪笑道:“嗯找了,上次她说要来被我拒绝,前两天她没打招呼就来了。”
“没听你说。”
谢寄语气平淡,听不出来责备,余田生却还是有点拿不准他的心思,又忙着道歉:“对不起,你说不想知道我就没说。”
余田生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显然是他几次生病后留下了阴影,谢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静了几秒,他还是问:“她找你有事?买他们家店是为了不让你上班?”
听起来好像很荒谬,但那个人未必做不出来。
余田生有一下没一下擦头发,有点哭笑不得:“她说给我一些钱作为补偿,我怎么可能要!她就去找吴双他爸妈谈转让,想把饭店给我,我又没打算一直做饭店,现在搞得大家都尴尬。真搞不懂她。”
谢寄当然也不懂,沉吟道:“她如果送你……”
余田生没让他把话说完,顺手把毛巾盖到他头上,笑骂道:“你想说什么?我要她的东西我还是人吗?那不叫补偿,那叫把你卖出去求富贵!”
谢寄眼睛被蒙着,鼻子里都是毛巾上洗发水的味道,他一动不动,直到余田生一把扯下毛巾。
四目相对,余田生拍胸口退开:“怎么突然不说话?吓我一跳。”
谢寄把毛巾抓在手里,往旁边挪挪,拉开一点距离,平静开口:“不是你在魔法攻击?”
余田生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怪道:“谢寄,知不知道你这样冷不丁说句笑话,要人命的。”
徐寒芳突然降临时,家里只有谢寄一个人,他以为吴双临时过来找他,开门对上那张跟自己十足像的脸,他下意识把门甩上了,然后逃回自己的房间。
余田生不在,他还没有成为一具尸体,那个女人却找上门来。
谢寄从床头柜里摸出急效药吞下去,没有水滋润的喉咙将药牢牢困住,苦不堪言。
敲门声没停,每一下都让谢寄心口震痛。他找手机给余田生打电话,但拨出去前又放弃了。
余田生可以帮他挡很多次,但不应该没完没了。
谢寄从房间出来,拉开客厅的门走出去,徐寒芳想说什么,他看也不看她:“家里不欢迎外人,出去说。”
他不确定“外人”两个字对这个女人的杀伤力有几分,他只是讨厌她,像吴双之前讨厌墙外那几个轮换露头的男人一样。
小姑娘有疑问,谢寄哄她,他因为天生心脏不好,适合做一项医学研究,那些人是在确保他的安全。
“我觉得他们是在监视你。”吴双人小鬼大,顺手撕下草稿纸团成一团丢到墙外去,骂那些人,“离远点,看着就烦。”
谢寄默许了她的做法。
他当然不会对这个女人做什么。他一直走,走到离家足够远的地方才停下,路边有花坛,他坐下来低着头平复心跳。
“你打算在这里招待我?”女人声音里有不满,但带着明显笑意,“我刚出差回来,又马上飞过来看你,甚至不能去你家好好坐下喝一口水?”
徐寒芳将墨镜摘下,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看谢寄,不满地皱眉:“他到底会不会照顾,休养这么久还是一样瘦……”
谢寄打断她:“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他声音不高,头也没抬,但在这车来车往的路边,他的话还是起到了巨石入水的效果。
徐寒芳哑口无言,几秒后才羞愧一般将墨镜重新戴上,强势道:“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没上过学,也没学过要礼貌吗?”
谢寄抬起脸看向她,眼底汹涌着恨意,但很快又归于漠然。
他看向旁边,冷淡道:“别管他怎么照顾我。我们做个交易。”
徐寒芳讶然,一副听到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哦,你想跟我做交易?那我是不是要先掂量一下你手里的筹码?”
“我什么都没有。”
他倒是够坦诚,徐寒芳拉长声音:“那有点难,因为我不做赔本的生意。当然,你是我儿子,我挣的钱自然有你一份。”
谢寄闭上眼睛,刻意忽略对方带给他的强烈不适感,缓缓开口:“我没做过生意,有利可图几个字我还是知道。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认你做妈吗?”
他愿意说“妈”,徐寒芳已经不在乎什么赔本了,但她还是认真纠正他话里的不足。
“不是认我做妈,想做我儿子的人很多,但亲生的只有你一个。谢寄,我和你之间不是交易,是血缘。”
谢寄轻讪:“随便。既然是血缘,血缘也有可能断不是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血缘可以断?”徐寒芳语气严厉起来,“你用你自己的性命要挟我?”
谢寄没说话。其实算不上要挟,医生给出的诊断,徐寒芳没理由不知道。
他抬头,面无表情继续说:“直话直说好了,我想上学,就在这里上。你和你的人不要再来。”
“但我和我的人可以……”
“不管你可以怎么样,我说了我要在这里上学,三年后不出意外我会考上大学。”谢寄顿了顿,“你不觉得一无是处的我至少考个大学才说得过去吗?”
她跟余田生说的那些话,余田生挑挑拣拣说过一些,谢寄知道相比血缘,徐寒芳更在乎他能以什么样的状态作为她的儿子出现。
她自视太高,理所当然地希望他也出类拔萃。
谢寄没有要为徐寒芳的心愿负责的想法,但想到余田生不堪其扰,想到他想跟他过安宁日子,他觉得适当做出退让是值得的。
况且三年,医生都无法保证的期限,谁知道那时会发生什么。
“听说我还有兄弟姐妹,看起来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但你很在意不是吗?如果我连大学都没上,怎么站到他们面前?”
徐寒芳一时没有开口。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她认为心理脆弱的小孩,她的儿子,比她以为的要心智成熟很多,但是……
“三年有点太长……”徐寒芳一开口又马上闭嘴。
她行商多年,谈判桌上的大忌竟在自己儿子面前展露无遗,她说太长,只会给谢寄一种“两年就可以”的错觉。
她必须在他产生这种念头前打消它,于是又强硬道:“你读你的,我看我的,有什么冲突?而且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谢寄不说话,从花坛边起来往回走。
徐寒芳对他的行事风格还把握不准,慌忙跟上问:“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
“我说完了,是你不接受。那就不用再说了。”谢寄脚步不停,“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见不见,以及以什么身份态度见,我说了算。”
态度!他这态度估计够徐寒芳大发雷霆,只是顾忌行人目光,她才咬牙顿足,然后拉住人,挽救即将崩盘的谈判局势。
“你说的我可以考虑,但我有条件。”
谢寄停下看她。
徐寒芳脸色阴沉,显然对结局不满,却无可奈何:“加我微信,我联系你要回应,三年后考哪里我要知道……”
谢寄皱眉:“条件太多。”
“这哪里多?”
谢寄想了想让出一步:“不许打扰他,回报还是补偿,是我自己的事,你离他远一点。”
徐寒芳再次摘下墨镜,她很生气,似乎随时要把墨镜砸到谢寄脸上。
但谢寄看透她的想法,提醒她:“不是大明星吗?人来人往,被拍到要不要上热搜?”
徐寒芳转头看一眼,又把墨镜架上,伸出手:“手机给我。”
谢寄不动:“交易里没有这一项。”
徐寒芳忍无可忍却不得不忍,掏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操作一边抱怨:“我加你多少次,记得通过。”
谢寄充耳不闻,独自回家。
一月中,吴双的期末检测成绩出来,数学八十四点五,语文九十。
虽然距离她爸要求的平均分九十以上还有不少差距,但这个成绩已经是她历来考试最好的。
吴双向谢寄讨要奖励:“谢老师,我们老师都说我进步很大,给我奖励了一个本子。你会奖励我什么?”
谢寄从她画了无数卡通头像的试卷上抬头,问:“一套试题集够不够?”
“不要!”吴双马上跳起来双手叉腰,“我一节课都没请假,你的小鱼我也帮你喂得好好的,都放寒假了你还不放过我……”
谢寄起身回房间,吴双马上跟上去,谢寄把她挡在门外:“看就不给了。”
吴双撇嘴,但脸上已经笑开了。
谢寄过一会儿重新打开门,递给她一个很大的礼品袋。
“不会是书包吧,”她哀嚎,“我跟你说过我要那种可以换衣服的娃娃……”
谢寄无奈:“不看就只会喊吗?”
他给她买的是时下小学生里流行的手账套装,价格不比换衣服的娃娃便宜,是他观察她平时的喜好才买的。
吴双从袋子里把东西拿出来,立马发出刺耳尖叫,抱着礼物满屋子乱跑,一会儿又冲回谢寄身边,仰着头叽叽喳喳。
“妈妈不让我买,也不让我玩,怕浪费时间,谢谢老师,不对,谢谢最帅最厉害的的谢寄哥哥。”
谢寄伸手将她拨开一点,笑说:“你昨天晚上吃糖水时不是说小鱼哥哥最帅?”
“你俩都帅,”吴双做鬼脸,“谁对我好我就给他加分。现在你分最多,所以你最帅。”
谢寄回沙发里坐下,看小姑娘兴奋得停不下来,他也跟着心情好很多。
很快就要过年,吴双一家回老家,饭店早早歇业,余田生因此多得一个礼拜假期,跟谢寄一起宅在家里。
余田生闲不住,先把家里家外都打扫一遍,又一个人吭哧吭哧扛回来一台电视机。
电视装好了,余田生拉谢寄到沙发里坐,兴致勃勃跟他说:“王慧要结婚了,旧电视用不上就便宜转给我。我们有时间可以在家看电影。”
谢寄避开余田生的手坐到沙发一头靠着扶手,余田生察觉到他的举动,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只是挨近一点,又没有碰到,实在用不着这么避嫌。
余田生心里郁闷,嘴上笑着又说:“你看到她朋友圈了吗?婚纱照真好看,跟她男朋友很配。”
谢寄不看朋友圈,但还是表示赞同:“他俩长得也像。你还说是夫妻相。”
“我说了吗?不记得了。”余田生还在摸索遥控器上的功能,一边感慨,“他们能结婚真好。”
谢寄看着电视上飞快闪动的画面,心不在焉:“是挺好。”
“我白捡一台电视。这个牌子很贵的,王慧说她才买了一年。”
谢寄用手撑着头歪在扶手上,看到余田生眉飞色舞。
他总是有本事,在话题逐渐深入时一个鲤鱼打挺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