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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只配在下水道发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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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跟我语言不通,却能凭我一个表情一个手势知道我在说什么。有时我费力组织我那塑料英语,凯瑟琳就说:“我明白。”
在国内,我机关枪一样炸出一堆审判词,没一个犯人有空鸟我,从来用发顶的沉默打发我。没办法让心死的人有交流的兴致。
我那些废柴同事,更是嘴里没句好话,戾气大得像负债几百万。领工资当天更是要揭竿起义似的。
我一警察,被发配离乡后更是没跟那些个同学见上几面,凌晨两点蹲完犯人,回出租屋倒头就睡。正儿八经谈对象吧,真没那心力。
太久没温习什么叫人情。
我只是法绳上一个死结,让这环环相扣的纪律没有缝隙。
很久没跟人聊聊了。所以乍见凯瑟琳,她热情问起中国,问起我生活的故土,我卡壳了两秒,想说没什么稀奇的,可她眼珠很漂亮,我喜欢取乐漂亮女人,就滔滔不绝竭尽所能讲起来。
有钱真好,买得起翻译器。见得到凯瑟琳。
凯瑟琳主动和我交换联系方式。可我的身份信息如今都是假的,我不想拿假的东西给她,更不想失去联络。于是假作有格调那种人,说:“我们可以每周三在这见。”
凯瑟琳挑眉,那是一个打量的不信任的动作。
我突然感到害怕,直觉她不会来,下个周三,再下个周三,都不会。
管他呢。爱来不来,世上又不止有一个凯瑟琳。我又没得绝症,少一个凯瑟琳,也死不了。
我没有反悔。凯瑟琳应好,转动手腕上手表,说下次见。
然而一旦开启倒计时,我仍旧坐立不安。就像那些通牒,限时一个月,要抓拿归案。我讨厌倒计时。
一周的头几天,我容光焕发,甚至要去市立图书馆通宵修炼。后几天就明显耷拉下来。再见到凯瑟琳时,已是一个正常人,不做噩梦不做好梦。
河畔,赤身的金发碧眼们,手捧著作的凯瑟琳,以及她似一支挽歌的嗓音。那一刻,我忘记了我所做的烂事。心安理得地。
和她吃饭,逛街,去爱丽丝酒店。她没有拒绝,也没问我家住哪里。
这种距离让我安全,我很感激。
第二天凯瑟琳有工作要忙。她是一名家庭教师,教法语。
她用法语说爱我,我当然听不懂。不过猜到了,故事的开头不都这样。可我还是着急翻找翻译器,因为凯瑟琳会被我在意或是慌乱的样子逗笑,抵消那一丝丝疑虑。这场爱情游戏也就能继续下去。
她离开前捻起餐点里的水果吃,挑了颗色泽不错的车厘子,表情幸福,而后捻了一颗喂给我。
那以后,我偶尔也买水果吃,车厘子每每让我想起凯瑟琳,成为她的专属符号。
我躺在二乘二的软床上,阳光透不进纱的窗帘,黑胶唱片开始流沙。
原本以为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不会不安,不会喘不上气。
吃大餐不用审判价格,睡房子不会担心月租,追凯瑟琳这种闪亮迷人的也不会露怯。
确实好多了。只是还差着点什么。大概源于我是很差劲的人,得到了,就失去兴趣。最乏味那种烂人,挑三拣四,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不要。
大概因为这些都是我偷来的。
我抽了支烟。
嗡嗡。手机震了两下。
到法国三个月,我的手机还是头回有动静。脸是烫的,手是凉的,翻来一看,却见短信写着:檐,下次见,我叫凯瑟琳。
还好,还好只是凯瑟琳。别的不用担心,手机里什么都没有,空壳一个。我有时时清除历史的习惯。
看来昨晚酒喝多了,干了蠢事,比如交手机、表忠心。
我以前也有这毛病。小学起就这德性,口癖是:不信你自己翻。但凡喜欢哪个小姑娘,就把人家东西藏起来,藏我书包里。等人小姑娘翻我包,就会翻出一封粉色信封,上写着给某某某。某某某正是小姑娘的芳名。名字而已,小姑娘却像见了诉讼书,小脸阴晴不定,抬头瞄一眼我。我状作大惊失色,一把从她手里抢走信封,冲进男厕所,等到上课铃响才踱回教室。一副油灯枯竭大受折辱的鸟样。实则信封里那张信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我语文不好,写不出来。再则,这种东西是为了达到表明心意的效果,既然效果能达到,内容是什么,无足轻重的。
这么一招,我小初高各用了一次。对三个女同学,我都说,这是我第一次写这种信,太丢人了,被你发现,只好扔进厕所。
她们问,你都写什么了。
我说,只配在下水道发酵,见不得人的那种。
我记性好观察力强,不然也当不上警察。间隔那么久,她们几个的表情我能联结起来对照,一律是那么不忍与同情,再掺杂一点自责。
我也爱她们的。只是掺杂谎言的东西,最终被谎言撑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