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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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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房间的宋攸宁在弹琴时,宋清晏也在弹。
比起那不成曲调满是眼泪的小星星,他在弹那首宋修清创作的秋天。
这首曲子亲自送走了他的主人。
宋清晏没有很高兴。
他并不想要宋修清死。
宋清晏忌惮宋修清,害怕宋修清夺走他的地位,在他还没有足够实力独立之前,先一步抢走他的光芒。
他一直觉得有句话说的特别好。
比朋友更了解你的是敌人。
他就是宋修清的敌人。
他知道宋修清有多好,他知道宋修清有多厉害,他也知道……宋修清有多委屈。
如果宋修清不喜欢钢琴,不喜欢音乐,他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可惜。
宋清晏垂着眼,慢慢弹奏着这首曲子。
他想起那天晚上,宋修清坐在同样的位置,漂亮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迷人的琴音从他指尖倾泻,那一瞬间宋清晏甚至动心。他想:要不然放过他?如果把他逼到绝路,他不再创作,我就再也不能听见这样的曲子了……
但很快,他就回到了现实。
他是养子,本就比宋修清矮一头,要是再没了作为钢琴家的价值,在这个家中,他将渐渐消失。
宋清晏不愿意这样。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贪恋家的氛围。他不愿意被人排除在外,宁愿是自己离开家,假装自己冷酷无情,也不想这样被迫离开。
宋修清很好,但没法让他放弃自己的信念。
宋清晏想:要是他不再弹琴,要是他离开这里,我会对他好的,就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全心全意帮助他。
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宋修清死了。
宋清晏停下弹奏的手,面无表情。
宋修清死了也好,可算解决一个炸弹,唯一遗憾的,就是那天没能录完综艺。
顾显允说顾知时派人来找合作对象,可惜错过了机会,新一期录制的节目回到室内,而所谓的神秘嘉宾也像是从未出现。
最近顾显允像疯了一样,整日在附近海域徘徊。
前不久的晚上,顾显允约他出来喝酒,喝醉了之后,抱头痛哭。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宋清晏总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宋修清不是被撞下去的,是自己支撑不住,掉下去的。
顾显允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可他却完全忘了这回事,没告诉警方宋修清在哪儿!
如果他能早点想起来,早点打去电话,宋修清说不定还在悬崖边挂着,警方就能及时找到他,救下他!
但宋清晏不这样认为。
顾显允才不是没能早点想起来,根本没有早点记起宋修清这个选项!
顾显允不过是习惯性忽略宋修清,就像他习惯性捉弄宋修清,以为宋修清会一直在——
可他忘了,没有什么会一直在。
·
晚秋的天昏沉沉的,即便是白天也多云,日光从没拉上的窗帘后照入,照亮了床上雪白的被单。
这是医院的VIP间,但却一点儿也不像病房,大而宽敞,暖色装饰温馨平和,医疗设备被尽力掩藏,浅棕色真皮沙发和靠窗小茶桌,倒像是普通的酒店房间。
唯一暴露其病房身份的,就是挂着的输液管,药液顺着输液管,从静脉留置针流入床上病人的身体。
病人的眼睫颤了颤,他的眼皮似乎极为沉重,在一番挣扎后,终于缓慢而艰难地睁开。
宋修清最先感受到的,便是连绵不断从后背传来的疼痛。
浑身的骨头缝都发酸,衔接处像被卡死,似乎稍稍一动就会折断。
发生了什么。
宋修清望着陌生的房间,记忆慢慢回笼。
他……没死吗?
记忆断在跌下悬崖的瞬间,宋修清回想起海岸浪声,反射性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自觉的颤栗,连后背的疼痛似乎都在肌肉收缩下夹紧消失了——
死?
宋修清颤抖着支起身体,他只感觉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没死!?
宋修清毫不怀疑,未来他将遭遇怎样的噩梦!
所有人都期盼他死,他的存在毫无意义,就算出了国,那些人肯定也会如影随形!
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让人喜欢,但结果总是这样——
谩骂,诅咒,憎恶!
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遭遇这样的命运。
他不接受这样的未来!
宋修清使出全身力气,他直着背,胡乱扯了手背的留置针,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冲到窗台前——
恐惧。
宋修清浑身都在冒冷汗,包扎好的后背似乎又被划开,反反复复,重复着受伤过程。他的手脚发软,从窗户向外看,地面景象竟在前后摇晃!
废物!
废物!
废物!
连这点高度都害怕吗?
宋修清紧紧咬着牙,他只觉得凌迟般莫名其妙的疼痛忽然传遍全身,从背部起,一直剐到他的心,一刀又一刀,残忍又无情。
他一直都处于被动,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像蛛网上的虫子,白费工夫。
可他总能控制自己的命吧?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控制不了,那该有多可悲?
宋修清快要喘不过气,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地面仍在摇晃,宋修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拉开窗户就要往外爬!
咔——
门轻轻被拉开,护士一抬眼,被吓了一大跳!
“啊!”
女声尖叫着,在宋修清即将失去平衡的瞬间,冲上前,拉着他猛地后扯!
砰!
两人滚到在地,宋修清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护士可比他健康,三两下就站起,按下床边呼叫铃,有力的手臂拉起宋修清,强硬地把他压着坐到床边。
留置针被宋修清自己扯开,静脉血正缓慢从手背上的针眼流出,血流了满手,又从指尖滴滴拉拉落了一地,在雪白的床单上格外明显。
此时,收到呼唤铃的医生和护士也匆匆赶来。
护士按着宋修清,医生注射镇定剂,冰凉的液体从血管推入,就像是那天海边的风,宋修清的手伸向空中,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
他努力挣扎着。
他这一生从未像现在一样用力反抗,他无法控制他人的喜恶,可凭什么,连他自己的命都没法控制!!!
咬着的牙似乎都要碎了,宋修清从喉咙里挤出嘶吼,紧急捆上的束缚带就像过往束缚住他的那些想法——
【你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你要被家人喜欢】
【你要成为宋家人】
【你要被大家喜欢】
……
挣扎的力气似乎被无形消解,那些反抗与不甘彻底溶解,宋修清的眼眶满是泪,在抵挡不住的睡意中,他想——
“随便吧。”
“就这样睡过去吧。”
“我再也不要来到这个世界。”
世界顿时陷入黑暗。
·
顾知时收到消息,赶来医院的时候,宋修清已经恢复清醒。
他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眼睛像是在看黑屏的电视,又像是什么也没看,空无一物地失着焦。
为了防止他再次自杀,护士时刻坐在他床边,紧盯着他。
顾知时慢慢走近,拉开椅子,坐到宋修清边上,笑着问:“你的救命恩人来了,就这态度?”
宋修清一动不动,就像是没听到。
他瘦的可怕,下巴尖的似乎一低头,就可以扎伤自己。
到现在,顾知时只见过他三次,可每一次,他的状况都越来越糟糕。
他的皮肤从白皙到苍白再到现在的惨白,更显眼下青色可怖,顾知时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抬头看向自己,眼里闪烁着简单又雀跃的光,而现在,曾经那双诚恳的黑眼睛,如今不过是灰扑扑的路边小石头。
——他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留下一具躯体。
顾知时让护士先离开,他陪在宋修清身边。
在长久的沉默后,顾知时问:“为什么要松手呢?明明可以再坚持一会儿的,那时候就不想活了吗?”
宋修清没有说话。
顾知时等了很久,又问了一遍。
宋修清慢慢地,艰难地,像是从穿越一个世界而来,他微微侧过脸,看着顾知时:“草。”
“……”
顾知时难得委屈:“你干嘛骂我?”
宋修清看着顾知时,沉默了许久,像才学会说话的小孩儿,温吞地:“再不松手的话……泥土里的……和草……会和我一起……掉下水……”
顾知时一愣。
他很少发愣,他已经见过太多人和物了,他见过被评为世界前几的美人,听过悠扬动人的顶级歌唱家演出,尝过珍贵食材堆砌的米其林佳肴,他也曾穿过混乱的随机枪击现场,碰过从身体喷溅而出温热血液,见识过社会的恶意或善意——
可他却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位置,就像烤在火上的棉花糖,软软的,变成了好吃又温暖的流心。
怎么会有人,为了泥土和小草而松开手!?
这明明这么荒谬,可顾知时却不觉得可笑。
他第一回这么认真地打量一个人。
形销骨立的宋修清当然不会很好看,他的面颊向内凹,他的嘴唇起皮无色,他的下巴尖的吓人,他的眼下泛着明显青色,可他的眼睛——
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视线也许落在身后,也许落在身前,顾知时很清楚,宋修清此时恍惚又迷蒙,但他依旧……
在认真的,努力的,想让顾知时感觉被礼貌对待。
顾知时腾的起身,他捂着脸,在床边反复转圈,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刚刚的感受太过奇妙,他说不清这叫什么,也许是感动,也许是心软,也许是……
顾知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躁动,重新坐回床边,认真地:“你真的想死?”
宋修清慢慢地,点了点头。
顾知时:“我知道了。”
宋修清觉得自己像在梦里,面前的人张嘴,隔了很久,声音才传到他的耳朵,宋修清茫然地看着他,脑袋钝的像生了锈的齿轮,嘎吱嘎吱转,面前的家伙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他听不太懂,需要非常费脑筋地才能听懂——
他说:“我给你一个新身份,让宋修清死,怎么样?”
宋修清想了很久,才用老旧的计算机,解析出远超容量的信息,他不明白,轻轻地:“我不懂……对不起。”
面前的人很眼熟,他又说:“好像没人知道我救了你。”
那时候顾知时也在现场,当所有人都往外跑时,只有他,看见了宋修清被追着,满身是血,消失在悬崖边。
海岸遥远,顾知时意识到救护车和警车没法来得那么快,说不定等它们到,宋修清人都凉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叫了空急,直升机螺旋桨哗哗响,带走了躺在坡上的犯人,也带走了落在悬崖下不远平台的宋修清。
他本是来找金蛋,想着给公司添砖加瓦,正还为戛然而止的综艺闹剧惋惜,可没想到——
他真的……找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金蛋。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不过是无聊的,普通的,甚至丑恶的脏石头,灰扑扑又棱角分明,一点儿也不讨喜,可顾知时喜欢。
只有他知道,这才不是什么破石头。
这是翡翠。
顶级玻璃种帝王绿,水头足又有灵气,不用雕琢就已足够动人。
——他不会松手的。
这样名贵的翡翠,也只有他才能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