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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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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哟哟哟……”
一辆摇摇晃晃的小电驴从老远的地方驶过来。
临近了,车龙头左拐右拐,终于精准地一头撞上乖巧停在马路边上的黑色机车。
几个背着手散步的老大爷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露出看热闹的笑容。
宋时微死死捏住手刹的五指紧绷到发白。
汗珠顺着颊边滚落,一瞬间,背后衣服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段路出了车祸,机车旁边停着一辆小轿车,车身有明显的刮蹭痕迹。
他不敢离这种认不出牌子又看起来很贵的小车太近,紧张之下,掌着龙头的手腕一抖,撞上了另一辆。
宋时微不懂机车。
但他认识车标。
当他慌张地下车检查,看清车头那枚蓝白格的环形车标后,登时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不远处的林荫树下立着几个身影,交警正和面前那位身材削瘦颀长的少年交谈着。
盛夏空气里的热浪一阵接一阵袭来。
少年扯了扯衬衫领口,隐约有些不耐烦:“我什么时候能走?”
“等你监护人来。”
少年无语,烦躁更甚:“我明天就十八岁了,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原本是简单处理就能结案的小车祸,现在却抓到了一个无证驾驶的未成年。
交警将身份证还给他,无视略显恶劣的态度,和气地笑了笑:“差一天也是未成年。”
说完,指了指他身后那辆一直停着没动的车。
“你的车又被撞了。”
斯星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道底气不足的青年男音自背后响起。
“您好,请问这是您的车吗?我不小心撞到了,不好意思。”
懒散垂着的眼皮微微挑了一下,转身,眯起狭长的双眼。
斯星燃语气里的火药味难掩:“一个个的,今天非得撞死我不可?”
宋时微肉眼可见地抖了下,短袖下摆被捏得皱巴巴的,局促地不敢抬头。
“对、对不起,我会赔您维修费用的。”
话落,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嗤。
“你赔?”
上扬的语调,能轻而易举地听出嘲讽与不屑。
两个字,令暴露在太阳底下微红的脸颊瞬间滚烫。
宋时微今年大三,暑假在一家宠物医院实习。公司离地铁站有些远,他就在学校二手群里收了一辆电瓶车通勤。
其实他以前没骑过电瓶车,骑车经验仅限于偶尔扫过几次共享单车。
秉持着举一反三的理念,想着电瓶车不过是不用脚踩的自行车,于是艺高人胆大地直接上路了。
虽然每次骑车都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没想到预感成真得这么快。
青年身上是一件已经开始松垮变形,没有任何款式的纯白T恤,水蓝牛仔裤洗得发白。
清爽干净,不至于寒酸,但窘迫显而易见。
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存在感太过强烈,如有实质地穿透夏日单薄衣衫,灼痛他藏在里面的脆弱皮肤。
宋时微不得不头皮发麻地抬起眼,对上了少年几近露骨的打量目光。
“你拿什么赔?”
斯星燃毫不遮掩地将他从上至下扫了个遍,最后停留在那截被风勾勒出形状的纤细腰肢上。
他低低笑了一声:“路这么宽,非往我车上撞,还是说,你故意的?”
最后几个字咬在唇齿间,模糊不清。
再加上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平生出一股暧昧。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宋时微完全没有接收到奇怪的信号。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忍不住激动道:“我又不认识你,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故意撞你的车?”
而且这条路哪里宽了?
几百米开外他就聚精会神减速慢行,结果还是不小心撞到了,总不可能是他嫌自己钱多偏要故意赔点给别人。
半晌,宋时微从他意味不明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意思。
“你是说我碰瓷?”
斯星燃却没打算继续理会他,转身检查起自己的机车。
所幸只有车尾外壳多出几条细小划痕,撞上去的力度应该没多大,他刚才连响声都没听见。
斯星燃直起身:“我可没这么说。”
宋时微本来有些发怵,但见这少年语焉不详大有无理取闹之意,那点恐慌与无所适从也消散掉,再度开口时硬气不少。
“维修费我会一分不少地赔给你,但请你不要无凭无据空口污蔑人。你电话号码多少?等修好车我把钱给你。”
斯星燃:“怎么,还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宋时微:?
“你。”他一时语塞。
斯星燃挑眉:“嗯?我怎么?”
宋时微觉得这人的脑回路简直不正常。
“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是为了联系你,不然我们怎么解决后续赔偿问题?”
“这样啊……”斯星燃善解人意道,“那你现在直接赔就行,三千,只少不多。”
少年滑动两下手机屏幕,一张收款码递到了他面前。
宋时微显然没考虑到要他立刻赔钱的情况,本来还想找母亲周转或者从同学那里借一些,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三千这个数,确实不算漫天要价。
但他实习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拿到手,房租水电倒支出不少钱,现在全身上下搜干净都凑不出三千块。
“怎么样?”斯星燃目不转睛盯着他。
“我……”宋时微轻轻抿了下唇,“我现在没那么多钱,等修好了车,到时候再赔给你。”
斯星燃“啧”了一声,苦恼道:“要是你到时候跑了怎么办?我找谁要钱去?”
“我不会跑的……”
“你拿什么保证?”
宋时微有些为难:“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押给你。”
“有。”
宋时微诧异地看向他。
斯星燃靠近一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视线落在对方因为炎热天气显得红润饱满的双唇上。
“在我看来,你这个人勉强能值点钱。”
宋时微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顿时大骇,猛地往后退开。
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大家对性少数群体接受度渐渐提高,有些人不认同,但至少不会明面上表现出来。
许是他反应过于强烈,脸上惊恐的神情无处可藏。
斯星燃皱眉,脸色变幻:“你恐同?”
宋时微咽了咽口水:“对,我没有这种取向。请你不要再讲奇奇怪怪的话,钱我一定会赔你。”
不知过了多久,宋时微才感觉笼罩在身上的那团阴影移开了。
“哦。”
斯星燃觉得无趣:“你走吧。”
见青年木讷地杵在原地,他转身往树荫处走,背对着宋时微挥了挥手:“不用你赔。”
直到踩着点进医院打完卡,换上医护服,宋时微仍旧没回过神。
心情像坐过山车,高高悬起,失重感却未如期而至。
一颗心又轻又缓地从高处平稳降落。
他感觉到不真实。
想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刚才发生过的事,却意识到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就这么结束了?
“宋医生?”
一声轻唤,宋时微从屏幕里的就诊记录上挪开视线,定神道:“鱼大饼,妙三多第三针对吧?”
年轻女人应了一声。
宋时微问:“上个月打完第二针回去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女人回忆着:“就是当天精神不太好,一直在睡觉,也不怎么吃东西,不过第二天就没事了。”
宋时微点点头:“那还好。”
他弯腰把躲在电脑桌下的小肥猫抱出来。
这只猫虽然胆子小,但性格温和,只有针头扎进去的时候轻微挣扎了一下,整个过程不叫也不哈人。
打完针,宋时微顺手撸了两下猫猫头,对它主人道:“到外面观察半小时再离开。”
下午五点钟,今天的预约都已经结束,宋时微正敲着键盘回顾客的消息,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起来:“喂,妈。”
“下班没有?”
宋时微瞥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没呢,还得半个小时。”
“你到了小区门口和我打电话。”
“好。”
通话挂断,他才想起来今天晚上要去找母亲。不能回出租屋做饭了,冰箱里还放着他早晨出门腌制的鸡翅中。
自宋时微记事起,何闻芳就在一户有钱人家做住家保姆。
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已经长成能自力更生的青年,而何闻芳也再次怀孕了。
为了照顾身子不便的母亲,宋时微和她商量,暑假这段时间每个周末他都会过去帮忙。
宋时微靠上椅背,凭借对那户人家的记忆,慢慢回忆起来。
男主人是某大厂高管,女主人是自己创业的总裁。一家三口,有一个儿子,夫妻两人工作都忙,很少在家,只有周末偶尔回来。
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更多的信息,何闻芳也几乎不主动和他讲这些。
他只在念高中时弄丢了家里大门的钥匙,来过一次。
那是一座临江高等住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平层,奢华内敛的中式复古装潢。
今晚来到此处的宋时微无暇留意这栋房子如今的模样。
晚餐菜谱是三荤三素一汤,何闻芳闻见油烟味犯恶心,做饭过程中得时不时关上厨房门,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宋时微将素炒三鲜的配菜备好洗干净,这是最后一道菜,工序并不复杂。
“妈,我来吧。”
何闻芳却拒绝,只让他打下手。
“做饭不是简单的事,他们一家人吃惯了我的手艺,很容易尝出来。”
母亲孕期不适的症状已经很明显。
宋时微思索着开口:“能不能早一点放假休息?”
何闻芳摇摇头,撑着灶台回头看他:“先生和太太时间宝贵,我尽量少休几天。工作累了吧?”
宋时微说不累。
两人端菜上餐桌,摆好盘,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趋向于八。
何闻芳解下围裙,将几缕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差不多快回来了,今天晚了点。”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巨响,震怒的声音穿透客厅,远远传来。
宋时微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妈?”
“没事。”何闻芳对此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教训小孩而已。”
宋时微心脏怦怦直跳,朝那边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皮肉相接的巴掌声沉闷,伴随着重物接连落地的声响,和男人愤怒的责骂。清晰地穿进耳朵里。
不用亲眼目睹,就能想象出是怎样混乱的场景。
“走吧。”何闻芳说。
宋时微站在原地没动。
何闻芳很容易看出儿子在想什么,告诫道:“主人家的事情,不要多问。”
杂乱的动静消失片刻,男人的声音猝然拉近许多。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没教养的东西,一天到晚净知道闯祸!”
少年被用力拽住耳朵,他控制不住身体歪向一边,露出一张充血通红的侧脸,骤然闯入了宋时微的视线。
宋时微瞳孔一缩。
是他?!
一位打扮优雅温婉的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有条不紊地走进餐厅。
何闻芳默不作声拉开三把椅子,带着宋时微退下。
离开餐厅时,身后传来女人没什么情绪的平淡嗓音。
“别打了,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