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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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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令容坐在寝宫东窗下,指间握着那盏冰裂纹白瓷盏,里头的茶早已凉了。
  日光透过花窗照在她袖上,光影斑驳。她却始终未动,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封信上,一动不动。
  信纸极素,写的是皇后的笔迹,语气温和,情意款款,说的是陛下近来身子不安,心情烦郁,若能见她心情或能宽慰几分,又劝她不要明面上和陛下拧着来,先顺着他,她自会在背后为她劝说皇上。而后又说起谢临病重一事,言辞中带着几分为她思量前程的关切,暗中劝她趁谢家谢临尚未衰亡之际与谢临成婚,好让外廷、内廷皆稳。
  那信里没一个字强迫,却句句逼人。
  萧令容当然看得懂。
  皇后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出身高门,她和萧庭的婚事是在宸妃自戕以前就定下的,后来也未曾更改。虽然她没跟他们一起去西北,是回京之后才成婚,但暗中也帮了他们不少。皇后手腕柔中带刚,从皇上登基后一直在后宫独坐凤位,没多少风声,却早已在六宫树立起威信。她的聪明,不在明争,而于在借力。
  而如今,这股力借到了萧令容身上。
  谢家势微,是近几年才在平反后重新起复,谢临又病重,此时若让她与谢临成婚,不但等于领了皇后一份大人情,还等于助力长公主与一个即将消亡的权臣家结亲。
  不管萧令容日后有何作为,只要她与谢临成亲,也就意味着其他那些萧庭本看好的勋贵世家都很难再倒向长公主。
  除此之外,把萧令容推向谢临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萧庭表忠心。她在借机向皇上展示,自己不谋权,不结党营私,只是一个想要成全妹妹心意的好嫂子,是一个为皇上分忧的好皇后。
  这份忠心足够动人,皇后便可借她的“忠义”来打动皇上,借机为她膝下的皇子添势。
  若是此事没成,也无伤大雅,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费不了多少事。
  若是成了,皇上圣旨一下,就算萧令容心存犹疑,改了心意不想嫁给谢临,也不得不嫁了。
  若不嫁,便似有悖圣恩,于理难容。
  但皇后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成全”。
  她想要的是“站队”。她想要萧令容的力,想要萧令容手里的人脉,威望,权势为她所用。
  她想让萧令容领她成全她和谢临的这个人情,然后在谢临去世后谢家日后或许会彻底崩塌时,萧令容不得不和沈家结盟之时。她便能借此顺势联结沈家,把沈家也拽入她膝下那位皇子的阵营里。
  一箭双雕,打得好算盘。
  萧庭吃够了自己上位夺位之时的苦头,一直没有立太子。他不想立,也不愿立。或许是因为那位太后的功劳,他和萧令容都对太子这个词语很反感。
  能者居之,一直是他的态度。
  所以对于这样的情况,皇后着急了。
  她膝下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身后又有家族的助力,虽然大皇子现在还不大,但她也早早为他开始了筹谋。
  能做太子,能做皇帝,谁愿意做一个普通皇子呢?
  能做下一任皇上生母,做太后,谁又愿意去做一个太妃?
  更何况她是皇后,不进则退。
  如今“沈家”和“谢临”这四个字,已是京城中最敏感的词。
  表面上沈家不争不抢避世多年,实则暗地里一直在维护旧部势力。如今沈之砚已经入朝为官,平调兵部,名义上是不带兵的文官,实则正在根据皇上的授意,不动声色地接触北军、城防、乃至羽林军……那是皇帝身边的禁卫啊,陛下却默认他存在,足见沈家之势并未彻底被削。
  皇后不是不知这些,但她的目标明确。
  她不是要掌控所有势力,她只要沈家别站到另一个人那边——比如皇上的亲信,比如外戚,比如她最不愿面对的:其他皇子的那一边。
  所以她两头下注。
  她将谢家和谢临推给萧令容,是人情,是道义,是情份;她又在宫中频频召见沈夫人,说的是旧情、寒暄、家常,其实是替她膝下的皇子打前阵,想拉拢未来可能重新执掌兵权的沈家。同时她也在试探另一份可能性,萧令容和沈家结亲的可能性。京中传言从未停歇,“不是谢临,就是沈之砚”。这话皇后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她知道沈之砚才是皇上看好的驸马人选。
  所以沈家也是她的拉拢对象。
  ——而这一切,萧令容都心知肚明。
  “你不打算回信吗?”玲兰将桌上的凉茶换下,小心翼翼地问。
  萧令容收回目光,轻声道:“不急。”
  “但谢临那边……”
  “他知道。”她打断她,语气平静,“皇后是什么人,他比我更清楚。”
  她当然明白谢临心里也有分寸。那封信的用意,他们早已预料。只是没想到皇后会动作这么快,甚至未等陛下发话,便私下传话于她。
  这种举动,或许并不妥当。但皇后早已不是当年刚入王府时的样子了。
  她有皇子,她有底气。
  萧令容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信笺合起。
  “若我应了皇后这话,将来事成,谢临便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哪怕他将死,皇后便可名正言顺说我曾为谢家之人,将来不论我去哪边,她都能沾上一份旧情。毕竟她曾经为了这份婚事出过一份力。”
  “若我拒了,便是不识好歹,不知圣恩,连谢临也要一并寒心。”
  她眸光微凉:“可她万万没想到,我是想要嫁给谢临没错,但我并不想靠着皇后做说客,也不打算彻底拒绝。”
  玲兰怔住:“那……公主打算怎么做?”
  “拖着。”
  萧令容起身,披上斗篷走到窗边,夜风吹得她裙袂轻扬。
  “她以为我急,我偏偏不急。”
  “她想我领情,我偏要让这份情落空。”
  “她以为谢临不过是我借势之人,可她不知道,我不会拿他的命做筹码。”
  “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我能不能嫁给他都已经不重要了。”
  “与其作为我的驸马下葬,我有时候倒觉得不如像皇兄说的那样,列王礼。下葬当日鸣钟三次,诏告天下——谢临,皇室忠臣,辅国安朝,功勋卓著,忠烈至诚。”
  窗外月色淡淡,枝影婆娑。萧令容望着远处宫墙之上云烟缭绕,目中深意难测。
  “等谢临走了,她这份棋就废了。”
  “而在那之前,我会让皇上自己出声,赐婚也好,赐不赐也罢,我都不会主动应。”
  她声音清冷,如霜落无声:“我若要嫁,天子亲口所封,百官三跪九叩。否则,我宁愿终身不嫁,入了皇家寺庙潜心修佛,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谢临果然很快便知了消息。
  那日夜里,宫人退下后,他看着她,声音沙哑:“皇后那边动作比我料的早些。”
  萧令容点头:“我没回信,也没答应。”
  谢临静了半晌,道:“不管你怎么做,我不会怪你。”
  “你不会,但我会。”萧令容直视他,“若是真的因为我的抗拒而导致结果不如意,也许我会后悔。”
  “可我想嫁你,是因为我愿意,不是要站到谁的那一边。再等等吧,再过几日,若是没有别的办法,皇后若还沉得住气,我就进宫看看。”
  谢临微怔,眼中竟有一点湿意。
  他抬起手,想抚她一眼,却因力气不济而半途停住。萧令容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
  “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挑的,是我这一生唯一想嫁的人。”
  谢临喉中滚动:“可我命不久矣。”
  “你命不久矣,我也可以喜欢你。”
  她看着他,眼神清亮:“皇后不会得逞。她的算盘,我一个都不会让她打中。再过三日,我要带着你的陈情信,亲自去求皇兄。”
  次日一早,萧令容便亲手回了皇后的信。
  信中语气温婉,感谢皇后念及旧情,也为谢临请命求安,但只字不提婚事,只说愿在谢临死后为他守三月,护谢氏一门清誉。
  信一出,满宫皆惊。
  未成婚却要守丧,萧令容堵皇兄不会让自己这样做,她要逼着他下一道赐婚的旨意。
  同时她以“守丧”之名,挡下了皇后安排的一切后路。
  谢临在,她不嫁别人;谢临去,她便服丧三月,期间任何赐婚皆失仪。如此一来,皇后的一盘棋,被她生生搅乱了。
  而与此同时,沈家那边却悄然传出消息。
  沈夫人不再入宫,沈之砚入兵部后的第一道奏折,居然申请是与户部联合审查一桩涉及皇后母家身边旧属的赈灾银两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宫中各派势力瞬间警觉:沈家并未站队,而谢家或许要在谢临死后很快退场,那萧令容呢?她这一手牵制皇后,暗中联合沈家,到底想做什么?
  这场宫廷中的无声角力,已经开始。
  而萧令容站在庭院之中,眉目如画,眼中却一片冰凉。
  她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
  而她想要的也未必一定能够得到。
  每个人都在和时间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