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消失的保温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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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黄昏，林霁的保温杯没有出现在窗台上。
久染迟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喉咙发紧。他猛地抬头，发现数学老师正盯着自己。
"久染迟！"数学老师的粉笔头砸在他的课桌上，断成两截。全班同学转过头来看着他。"第27页的例题，你来回答。
久染迟机械地翻开课本，却发现那一页夹着张陌生的草稿纸——是林霁的字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导数公式的推导过程。他这才想起上周自己抱怨过这道题太难，没想到林霁竟然......
"不会？"数学老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那你站着听吧。"
讲台下此起彼伏的翻书声里，前排女生的窃窃私语飘过来："听说实验班的林霁......"话音被下课铃切断，久染迟突然攥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上周三的情景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天下雨，也是同样因为逃课被数学老师罚站在走廊里，林霁偷偷把自己的伞塞进他的课桌，结果自己冒雨回家发了高烧；下午体育课上，那个笨蛋明明不能剧烈运动，却非要帮他捡飞出围墙的篮球。医务室老师气得直跺脚："你不要命了？"林霁只是笑："可是的久染迟比赛很重要啊。"
"林霁请假了，心脏病发作。"抱着作业本经过的女生被他撞得趔趄，"今天早上救护车直接开到教室门口的。"久染迟伸手去摸校服口袋，指尖触到昨天林霁塞给他的薄荷糖纸，已经被捏得发皱。糖纸上用铅笔写着"明天见"，字迹被汗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放学后，久染迟的脚步声在瓷砖上回荡。他鬼使神差地拐进了实验班，站在林霁的座位前。桌面上用透明胶贴着一张课程表，边角已经卷曲；课桌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滚着几粒白色药片。久染迟蹲下身，发现桌腿内侧刻着一行小字："今天也要活着回家"——刻痕很新，木屑还粘在笔画边缘。
"同学，你找林霁？"实验班班主任抱着教案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探究地看着他。久染迟条件反射地合上抽屉，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他...他借了我的笔记。"这个拙劣的谎言让班主任皱起眉头，但她只是叹了口气："市中心医院心内科，0923病房。探视时间到晚上八点，那孩子今早发病时，一直攥着这张纸条......"
久染迟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雨水顺着叶片滴在他的脖颈，冰凉得像林霁总爱贴在他脸上的手指。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21:23，探视时间已经结束。摩托车引擎在雨幕中发出低沉的轰鸣，后视镜里学校的轮廓渐渐模糊，化作一团昏黄的光晕。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便利店招牌在雨幕里忽明忽暗。久染迟把摩托车停在医院围墙外，他踩上垃圾桶借力翻越时，袖口被勾住撕开道口子，小臂擦过铁丝，火辣辣的疼，他在急诊楼转了两圈，终于循着若有若无的监护仪"滴滴"声摸上三楼。
拐角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久染迟猛地停住脚步。是林霁母亲蜷在长椅上，手里攥着病危通知书。她脚边放着熟悉的书包——拉链上挂着他随手送给林霁的摩托车挂件，林霁那时跟他说：“已经掉漆了给我干嘛？我又不骑摩托。"可第二天他就看见这玩意晃悠悠地挂在对方书包上，"看什么看？"林霁耳尖发红，"随手挂的，不用你管。”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虚掩着。久染迟伸手推门时，冰凉的触感似林霁的体温，永远都捂不热。
林霁睡着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下，手腕细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他的左手搭在《心脏解剖图谱》上，指尖还夹着血氧监测仪。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苍白的脸上割出一道道细小的光痕。
床头台灯亮着，光圈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心脏解剖图谱》的书页间夹着张皱巴巴的纸。久染迟凑近，他屏住呼吸翻开图谱，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数学卷子——是他之前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的那张37分试卷。被人仔细展平，每道错题旁都用红笔写着详细的解题步骤。有些地方字迹重叠，看得出修改多次。卷子背面有一行字："下次我教你"。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房间陷入昏暗。久染迟蹲下身，借着监护仪的蓝光辨认卷子上的字，他想起昨天晚自习，自己把撕碎的试卷往垃圾桶里扔时，前排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林霁应该就坐在那里，把碎纸片一张张捡了起来。那些纸片边缘还沾着咖啡渍，是林霁熬夜整理的痕迹。
久染迟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林霁手腕上的留置针淤青。
"你..."林霁突然梦呓般皱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没醒，只是无意识地攥紧，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久染迟僵在原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指尖轻微的颤抖。
久染迟俯下身。他闻到林霁发间消毒水的气味，停顿了一下。嘴唇碰到额头时，他感觉到皮肤下细微的血管跳动。这个接触比他想象中更烫。他本能地想要停留，却在闻到林霁呼吸里淡淡的血腥味时猛地直起身，手背上沾到的不知是林霁的冷汗还是自己的。
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加快，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夜空。久染迟看见林霁的眉头皱得更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慌忙想按呼叫铃，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的保温杯——正是每天出现在窗台上的那个。杯盖摔开的瞬间，几张折叠的纸条飘了出来。
护士冲进来时，久染迟躲进了窗帘后。他看着她们给林霁调整输液管，擦拭额头的冷汗，监护仪的数值慢慢恢复平稳。月光重新从云层里探出来，照在林霁锁骨下方——那里有块暗红色的印记，是上周翻墙时，他蹭在对方校服上的铁锈。当时林霁说没关系，回家洗洗就好，过了这么多天，痕迹竟然还留着。
等护士离开，久染迟捡起地上的纸条。最上面那张写着："今天物理课讲到电磁感应，突然想到你修摩托车时用的电焊机。"第二张是："医务室说你的伤口发炎了，记得换药。"每张落款都是"明天见"。最后一张墨迹未干："你的杯子里是我泡好的茶，记得喝......"最底下还压着张泛黄的拍立得：两个浑身是泥的少年站在报废的摩托车前比剪刀手。那天林霁偷溜出医院陪他试车，结果遇到暴雨。照片背面是林霁住院时新添的字迹："修车比治病简单多了对吧？至少零件坏了能换新的。"墨迹在某处突然晕开，像是被水滴打湿。久染迟用袖子按住眼睛，脑海里的记忆又开始回放——林霁在一天早晨，自己因为起床气摔门而去时，好像听见有人喊他名字。现在回忆起来，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裹着某种他当时没听懂的疼痛。
久染迟靠着墙壁坐下。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明天把摩托修好，客户急着要。"他盯着屏幕上的字，脑海里反复回响父亲总说的那句话：“修得好机器，修不好人心。”此刻林霁的呼吸声透过门缝传来，绵长而微弱，和监护仪的节奏渐渐重合。
窗外飘来夜班车的报站声，久染迟数着林霁的呼吸，一下，两下。久染迟突然想起来父亲杂志某页夹着的诗稿：
"你是我的倒影，我是你的病症，
“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整个黄昏的距离。"
那时觉得矫情，现在却觉得，黄昏的距离或许没那么远，至少此刻，他们共享着同一扇窗外的月光。
监护仪再次发出平稳的"滴滴"声时，久染迟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薄荷糖纸，在手里折了又折，他按照林霁教过他的折纸方法，笨拙地折出一颗歪歪扭扭的心形。林霁的手指还搭在床沿，他轻轻把折纸塞进对方掌心，又偷偷将那些纸条重新放回保温杯里。
走廊尽头传来保洁阿姨拖地的声音，水桶滚轮碾过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拐角。
久染迟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发现林霁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做了个好梦。
保洁的水桶碾过月光，碾碎了走廊里，两个少年尚未说出口的，所有心事。
久染迟走出医院大门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摩托车钥匙，那本《心脏解剖图谱》的扉页上，林霁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心脏是由肌肉组成的泵，但它漏水的速度，比任何机器都快。"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迹："除非有人愿意当它的修理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消失的保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