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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所有命运,都是自我实现的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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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中海的阳光下,最冰冷的真相往往说着最温柔的语调。
鹦鹉螺号如同一个自知罪孽深重的幽灵,无声地滑入海底山脉一道隐秘的裂隙——阿拉伯隧道的入口。
就在潜艇没入黑暗的刹那,岩壁上依附的无数发光水母被惊扰,集体绽放出幽蓝、幽绿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星河瞬间点亮,将这条狭窄的通道化为一条通往未知异世界的璀璨星路。
尼摩船长如山岳般矗立在舵轮前,他肩头的鹦鹉螺眼球幽幽转动,映照出导航屏幕上闪烁的、早已失传的古老腓尼基文字。
“坐稳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这是殖民者的海图从未标记,也永远无法染指的秘密通道。”
当潜艇彻底潜入红海海域下的隧道段时,异变再生。
舷窗外,无数发光的夜光虫如被磁石吸引般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每一寸玻璃。整艘潜艇仿佛被包裹在一颗流动的、巨大的光茧之中,变成一颗在黑暗甬道中无声滑行的流星。
隧道岩壁上镶嵌的水晶簇折射着这内部的光华,迸发出亿万闪烁的光点,构成一条无比辉煌却又令人眩晕的、颠倒的银河。
林惊蛰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控制台上自动浮现、随之闪烁的贝叶斯定理纹路,他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与眼前的奇景格格不入:“你早就知道这条隧道的存在。”
“就像沈砚清早就知道,你最终会回到他身边。”
船长的金属指尖划过某个刻着“NM”缩写的铜质仪表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们都在命运的迷宫里打转,重复着自己最痛恨的轨迹。”
隧道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震颤。岩壁上的水晶不堪重负般纷纷爆裂,炸成漫天闪烁的星尘。
这些发光的尘粒并未消散,反而在舷窗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拼凑——最终凝聚成十七岁的林蔚的全身像。
他正站在《麦克白》茧房那场著名的暴雨之中,浑身湿透,手中紧握的匕首尖端,滴落着既是虚拟也是真实的鲜血。
紧接着,隧道岩壁变得透明,仿佛融化的玻璃,露出外面幽深的海水中游弋的、庞大无比的史前巨鲸虚影,它们无声地咆哮,带来洪荒的压迫感。
小柒的硬币自动悬浮而起,在控制室中央投射出整个隧道结构的拓扑模型——那蜿蜒曲折、节节相连的结构,根本不像地质构造,而更像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型生物的化石脊椎。
“像不像你第一次见到的茧房?”沈砚清的声音带着笑意,突兀地从声呐台方向传来。他不知何时竟坐在了那里,指尖优雅地敲击着由鲸骨制成的键盘,“《麦克白》里女巫的那口坩埚…沸腾起来的时候,也是这种诡谲的蓝色。”
林惊蛰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透明岩壁上急速掠过的闪光上,那些光点不再是随机的自然现象,它们开始有规律地组合、流淌,渐渐演变成熟悉而残酷的数据流:
【记忆碎片加载:林蔚,17岁,麦克白茧房,深度破解序列启动】
回忆如同高压海水般强行涌入控制室,覆盖了现实的景象。
全息影像中,少年林蔚穿着极不合身的、象征剧中人物的骑士盔甲,站在三个女巫环绕的巨大坩埚前。
但坩埚里沸腾翻滚的,不是毒药与蟾蜍,而是流淌着的、闪耀冷光的数学公式——贝叶斯定理的符号与《麦克白》的台词文本疯狂地缠绕、扭打,形成一种既理性又癫狂的螺旋。
“那时候你就比任何莎士比亚的悲剧故事更迷人。”沈砚清的声音像是隔着万顷海水传来,带着遥远的赞叹,“女巫用程式化的声音问你‘美即丑恶丑即美’的概率分布,你当场就用数学模组推翻了莎士比亚的文学二元论。”
影像中,少年林蔚突然动了,他夺过女巫手中巨大的搅拌棒,以棒为笔,在粘稠沸腾的绿色黏液上,写下了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公式:
P(命运|选择) = P(选择|命运) × P(命运) / P(选择)
公式成立的刹那,坩埚爆裂!绿色的数据火焰冲天而起,吞没了整个虚拟场景。火焰如潮水般褪去后,露出的不再是中世纪战场,而是冰冷的实验室场景。
沈砚清穿着洁白无瑕的白大褂,正俯身给昏迷在实验椅上的少年林蔚注射药剂,那针管里荡漾的,是闪烁着文字微光的、液态的《麦克白》剧本。
“你篡改了我的记忆。”现在的林惊蛰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窗外的天气,听不出一丝波澜,“把我第一次成功深度破解茧房的经历,伪造成了一场实验事故。”
沈砚清笑了,笑声在回忆与现实的夹缝中显得格外清晰:“不,宝贝。我只是让你忘记了…是你自己,无法承受突破时伴随的情感风暴,主动要求清除这部分记忆的。”
就在这时,隧道深处传来一声悠远、空灵如鲸歌般的轰鸣。两侧岩壁的最后一点实体感彻底消失,变得完全透明。
潜艇之外,地中海灿烂耀眼的金色阳光毫无保留地穿透海水,涌入控制室,将一切染上温暖却刺目的色彩。
一直沉默的尼摩船长突然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醒悟:“就像我…选择忘记我妻子最后的笑容…只记得该如何仇恨。”
潜艇冲出隧道,跃入地中海明媚阳光下的刹那,如同从一个梦境撞入另一个梦境。
控制室内,所有屏幕骤然同时黑屏,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
死寂之中,主屏幕上,一行行文字如同墓碑上的刻文,缓缓浮现出来——那是林蔚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实验室日志:
【抗体实验Ⅲ号阶段性成功
【主体自愿申请清除所有茧房相关记忆及关联情感峰值】
【备注:记忆防火墙已部署。当他再次成功破解同类型高情感负载茧房时,防火墙将自动解锁相关记忆区块】
林惊蛰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一旁安静呆着的机械婴儿身上。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婴儿冰冷的额头。
在相触的刹那,一个清晰无比、属于少年自己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来自三年前的茧房暴雨之中:
“所有命运,都是自我实现的预言。”
林惊蛰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后颈上那道二进制疤痕。
皮肤下的芯片正在剧烈发烫,几乎是灼痛,但他的神经中枢里,却感觉不到丝毫应有的情绪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茫然。只有绝对零度般的冷静。
“都想起来了?”沈砚清不知何时走近,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底沉着一枚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型芯片,在液体中微微反光,“你当年亲口说的,‘感性是概率计算的干扰项’。那份自愿切除部分情感神经连接的同意书,还是我帮你拟的。”
砰!
裴昭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声呐台上,:“所以你们两个人,一个疯得彻头彻尾,一个冷得像块冰!就是因为共用同一套该死的脑回路?!用理性逼疯自己?!”
地中海的风从敞开的舱口吹进控制室,带来了阳光、远处海岸边柠檬树的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这个动荡地区的火药味。
林惊蛰接过沈砚清递来的咖啡,低头喝了一口。味蕾精准地分析出其中过量的糖分——这是他三年前最讨厌的甜度。
他将杯子放下,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的虹膜中,淡金色的贝叶斯纹路飞速流转、锁定,最终聚焦在导航屏刚刚恢复后显示出的某个虚拟战舰坐标上。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刚才被揭开的不是他人生的基石,而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尼摩船长,请左满舵,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