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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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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以辞跟在徐公公身后,步履看似沉稳,心思却早已飘远。今日早朝未见右相连绍的身影……连家盘踞南方沿海,富甲一方,世代簪缨,深得历代帝王倚重又忌惮。他与连家几位长者还算熟稔,唯独与这位新任右相连绍,交集寥寥。印象中幼时南游曾有一面之缘,那人似乎生得极好,但观感不佳,具体缘由却湮没在久远时光里,模糊不清了。
思绪翻涌间,已至南书房外。徐公公推门前,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侧身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太子……出事了。”言罢,轻轻推开门扉,待宋以辞步入,便无声地将门合拢。
“臣宋以辞,恭请皇上圣安。”宋以辞依礼跪拜。
“爱卿平身。”皇帝桓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待宋以辞站定,桓惟抬手示意他坐下。宋以辞谢过,坦然落座。多年辅佐,这点表面功夫的信任还是有的。
桓惟目光沉沉落在御案堆积的奏折上,半晌,才缓缓开口:“左相……对太子,有何看法?但说无妨。”宋以辞心头微凛,太子果然又惹了祸端,这是要借机敲打,还是为二皇子铺路?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谨慎措辞:“太子殿下……少年心性,难免跳脱。然其秉性纯善,若加以适当引导,假以时日,或可令陛下稍感宽慰。倘若偶有失仪……”
“够了!”桓惟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晃动,墨汁溅出。他抓起一份奏折,狠狠掼在宋以辞面前的地上,声音里压抑着雷霆之怒:“秉性纯善?引导?宋以辞!你看看他做的好事!强抢民女,夜宿勾栏!皇家的颜面都被他丢尽了!若非……若非念及他早逝的母后……” 桓惟胸膛剧烈起伏,抓起案头一个青玉笔洗,终究强忍着没砸下去,只是重重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以辞俯身拾起奏折,迅速扫过。春秀楼?太子竟去了那等烟花之地!归途还强掳民女!此事竟已闹得沸沸扬扬,直达天听,奏折字字句句,皆在痛斥太子失德,恳请废储!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宋以辞合上奏折,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渗出冷汗。他再次深深拜伏:“陛下息怒,臣……惶恐。”
书房内死寂一片,针落可闻。宋以辞跪伏在地,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空气仿佛凝滞成冰。良久,桓惟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风州……此时景致正好。左相若是政务之余烦闷,不妨去散散心。退下吧。”
“臣……谢陛下恩典。”宋以辞强撑着起身,身形微晃,额角冷汗混着方才溅到的墨点,狼狈不堪。他稳住脚步,躬身退出。
门外,徐公公垂手侍立,见宋以辞出来,目光飞快扫过他额角衣襟的墨渍与略显苍白的脸色,默默递上一方干净的素帕。宋以辞轻轻摇头示意不用。“左相大人,陛下尚需伺候,老奴……就不远送了。”徐公公声音压得极低。
“有劳公公。”宋以辞声音沙哑,摆了摆手。顶着额角隐隐的痛楚和满身疲惫,他只想尽快回到府邸。那红墙金瓦在日光下刺目得令人眩晕。刚转过回廊,迎面便见一人缓步而来。
来人一身素雅常服,却难掩通身的清贵气度。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俊美无俦,尤其那双眸子,沉静深邃,仿佛蕴着江南烟雨。宋以辞目光掠过对方腰间——一枚天禄形状的墨玉玉佩温润生光。
身份已然明了。宋以辞脚步一顿,恰好挡在了那人面前。
“右相大人,”他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真是……好久不见。”
连绍在几步开外便已瞧见形容略显狼狈的宋以辞。走近了,更看清他额角沾染的墨迹和眉宇间强压的倦色,心中了然:刚从御书房出来,想必是领受了雷霆之怒。“左相大人,”连绍停步,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久违了。”
宋以辞盯着连绍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人心:“太子之事,右相在其中,怕是不只推波助澜吧?”
连绍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左相此言何意?空口无凭,下官着实惶恐。”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带着疏离的刺。
“惶恐?”宋以辞低笑一声,带着嘲讽,“太子身边那个叫古瑞的小厮,是你连家的人吧?几年前凭着玲珑心思得了太子青眼,从此便‘尽心尽力’地引导太子沉溺声色犬马,致使储君声望一落千丈。这份‘功劳’,右相敢说与你无关?”
连绍脸上的浅笑终于淡去,眸光沉静如水:“朝堂之上,储位之争,各凭手段罢了。弱肉强食,自古皆然。左相大人既不属意东宫,此刻动问,又是为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以辞额角的墨渍上,语气带上一种刻意的“关切”,“若是因陛下盛怒而波及了大人,下官心中不安,改日定当备上薄礼,登门致歉。”
宋以辞眉梢微挑,不接他“致歉”的话茬,反而话锋陡转:“陛下的心意,便是臣子的方向。右相这是在暗示宋某……莫要多管闲事?”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意,“那么,风州近来的刑案频发,右相可曾留意?”
连绍神色不变,侧身欲行:“职责所限,未曾听闻。”
“风州知府王温舒,”宋以辞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轻飘飘地钻进连绍耳中,目光紧锁着他的背影,“他背后那只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些?不知……他可知晓,他倚为靠山的那位,或许已在权衡是否……弃卒保车了?”
连绍的脚步倏然定住。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从宋以辞额角的狼狈痕迹,最终落回那双即使疲惫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上。他沉默了片刻,唇角重新弯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
“左相大人高见。只是……棋子落定之前,谁又能真正知晓棋手的意图呢?王知府……自然是不知的。”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径直向那紧闭的南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