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夜话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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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结束。
晚昼脱下并不合身的临时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贴身的深色背心，脖颈与锁骨的线条流畅而利落。
她径直走进厨房，从冰箱取出芒果、酸奶和冰块。熟练地削皮、切块，丢进破壁机，机器轰鸣片刻，搅打出一杯浓稠的奶昔。她将奶昔倒入杯中，杯壁迅速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换上柔软的旧T恤和家居裤，端着冰凉的芒果奶昔，她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泡沫有点多，下次还是得拿滤网过滤一下。不过现在她懒得去。某个文艺电影在电视机中缓缓流淌，角色在低声絮语着，光亮一闪一闪，幽幽地映着她的侧脸，也照亮了她正在搅动吸管的机械右手。
晚昼怔愣了一瞬。
她莫名地抬起手，迅速地朝空中一夹。
“呵……”她忍不住冷笑出声。
那时候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太遥远了，就像是上辈子。嗯，她已经活了太久，确实已经是某些人的一辈子，甚至两辈子了。
但是人就是这么贱，回忆起难受的事情来，清晰地就像是昨天。说起来，她失去了一段记忆，也不记得自己的手是怎么断的了。据無说，他是在城外的乱葬岗捡到自己的，她也能依稀拼凑起那个事实。
要么是在街上扒的时候被当场抓包，要么就是自己之后试图逃跑，后面被抓到，打得半死，他们觉着不能活，就直接扔掉了。
没有那段记忆反而是好事吧。至于那个笨蛋菜鸟……是真的很笨了。
***
“然后啊……她非要去参加那个卫荣军，我还跟她吵了一架。”
漪华边听無说着晚昼的往事，一边把小饼干往嘴里塞。不过好像吃太多了，有点口干，也有点噎。
没想到晚昼姐的的经历这么精彩。不过能从那个年代活到现在，经历不丰富是不可能的。倒是無，应该是一直在把晚昼当女儿（？）养。
無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最里面的衣柜，里面有箱牛奶，去拿一瓶吧。”
漪华飞快地跑到衣柜前掏出牛奶，飞快地关上衣柜门，飞快地回到桌前。
他猛吸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总算舒坦了。“大人，你继续！”
卫荣军，这个在近现代课本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名词，感觉离自己好遥远啊……没想到前辈居然就是，怎么不让人好奇。
于是無就继续回忆。
那个年代，晚昼升入了当年四国合办的大学堂，正碰上卫荣军在校内发宣传，她当时正是一腔热血年纪，又觉得自己比常人优秀得多，自当为国家做贡献。于是兴冲冲地拿着报名表格来找無商量，但被他一口回绝。
说是吵架，但其实只是晚昼一直在他书房里闹腾、大叫，但無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让晚昼更加不爽。她自认为已经长大，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但無还是没有拿出她想要的态度来对待她。
后来她赌气离家出走，还是进了卫荣军，并在战场上得到了她的藏品“渊峙”。但是她的身体承受不了渊峙的能量，于是無把她带到了某人面前，死乞白赖地求这位机械大师给她改造身体，这才让她能和如此暴虐的藏品和谐相处。
也是晚昼心性坚韧，改造躯体并非常人所能忍受，而在当年，止痛的手段寥寥，难以想象她究竟抗下了多少痛苦。晚昼的手臂也已经改版过好多次了，其上凝聚了这位大师和他徒弟的无数心血。
“那晚昼姐，当时是什么军衔呀？”
漪华试图把历史书里的军服撕下来，贴到现在的晚昼身上，想象她在战场上的模样，觉得实在是帅得不行。
“唔……”
無抬手敲了敲脑袋，有点想不起来。
“好像忘记了，不过她晋升得比较快……啊，想起来了，你知道连江河吗？”
漪华眉头一皱，在记忆中搜索这个人名，可惜无果。
“嗯，也对，你对他之后的名字应该更熟悉，就是那个连受仪，晚昼当过他的副官。”
连受仪！他想起来了，当时历史书上鸣海战役的开头就是这段。
“公历19xx年秋，北境护国将‘铁腕’连受仪与南境大公‘金隼’梅平，于白岩峡谷集结兵力，发动了震动东陆的鸣海战役。此役被视为仙余山盟约彻底瓦解的标志……”
后面，后面忘了。
关于连江河，他是个妻管严。连江河结婚时合八字，人家顺带着说了句名字里带三点水的男人可能薄情，他怕老婆介意，于是直接把名字改了，叫连受仪，是因为老婆的名字就叫金仪。
关于此事，知道的人都是老古董了。
晚昼跟着连受仪打了近十年的仗，从外打到内，被裹挟着，渐渐和青年时的志向偏离。她看着卫荣军渐渐腐败下去，到最后甚至是同卫荣党的理念背道而驰。
在她请辞时，连受仪再三挽留，却还是没能留住她。
“吱呀。”轮椅发出一声轻响。
只见無歪在轮椅上，闭着眼，头偏向一边，胸膛缓慢地起伏着，竟是忽然睡着了。
“大人？”漪华压低嗓子唤道。
没动静。他又凑上前去，“無大人？回床上睡吧？”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漪华瞅着那冷硬的轮椅，心里直犯嘀咕。总不能真让他在这儿窝一宿吧？睡出毛病可不行。
保镖的责任感（外加一点想表现的心思）占了上风。漪华不再犹豫，走到轮椅后握住推把。这高级货就算在地毯上推起来也异常顺滑，他将轮椅稳稳推到主卧宽大的床边，利索地刹好轮子。
好了，关键一步——把人弄上床。
漪华在轮椅前半蹲下，视线和沉睡的無齐平，他深吸一口气，将手臂伸出，一手穿过無的后背，揽住肩胛下，另一手探入膝弯。触手是丝质睡衣的微凉，以及底下……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坚实感。
他沉下重心，腿绷紧，腰腹发力，准备像抱普通人一样把人托起来——
纹丝不动。
？？？
他的训练日程表上可是有举铁这一项的，何况身体已经被藏品加持，怎么会抱不起来？
漪华当场裂开。
不知为何，無的躯体沉得离谱，活像抱着一整块实心的水泥。他手臂上的肌肉甚至在微微颤抖。
测，他不信邪，这回额角上的青筋都突突跳了，使尽了全身力气再次狠狠往上一抬。
“嗯呃…！”一声闷哼迸出喉咙。
这回终于将人抱了起来，但是他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不行了！漪华死死咬住后槽牙，双脚像是钉子一般钉在地面上，挪动不了分毫。
他憋住最后一口气，试图把無“卸货”。
就在無的身体距离床单不到两寸之时——
咔。
腰上登时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
“嘶——！”漪华几乎要眼前一黑，整个人失控地向前扑倒，“货物”脱手砸在床垫上，他自己也狼狈地摔趴在無的身上。脸颊撞在微凉而丝滑的布料上，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甜润果木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漪华脑子嗡地一声，剧痛和十成十尴尬瞬间烧红了他的耳朵。他手忙脚乱地用手肘撑起身体，忍着腰上的剧痛，龇牙咧嘴地从無身上爬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去看人的脸色。
诶，居然没醒，好耶。
不过这样都没醒……睡眠质量未免太好了些？
胡乱给人把被子盖好，漪华松了口气。现在只想立刻滚蛋，找个地方揉揉他快断了的腰。他弓着身，手扶着腰，另一手撑着床沿，缓缓地站起来。
一只温热的手毫无预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漪华浑身一颤，血都冷了半截，他缓缓转过头去。
床上，無依旧闭着眼，面容平静，呼吸悠长，只有那只抓住他的漂亮的手，修长的五指犹如钢箍一般，牢牢地圈着他，力道大得让腕骨都隐隐发痛。
“大人？！”漪华声音都变了调，“你醒了？”
无人回应。
装睡？还是梦游？有这样式的梦游吗？等会儿回去搜搜看，或者明天问晚昼……还不行，他答应了这人要保密。
漪华顾不上腰疼，努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
纹丝不动，那手跟焊死了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揉了揉眉心，认命地坐到轮椅上。没想到最后要睡轮椅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然后闭上了眼睛。
***
漪华坠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中。
没有方向感，甚至连自己身体的存在感都十分稀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搞什么……”他下意识地咕哝，却发现发出的声音也被这片黑暗吞噬了。
他漫无目的地乱走——如果这种失去重力，漂浮着移动的方式也能称之为“走”的话。嗯，或许他只是在机械地摆动自己的双腿，又或许并他没有在移动？
他已经分不清了。
走着走着，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清晰起来。
他在缓慢地下坠，犹如陷入了一池粘稠的沥青。
这不似疾速坠落带来的恐慌，它带来的是一种更令人焦虑的枯燥感觉。
就像，被时间抛弃了。
“有完没完……”
他也讨厌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浑身使不上多大的力，想加速不行，想停下也不能，完全没有能力挣脱，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自己正在下沉的事实。
漪华在这片混沌的空间里无声地大叫。
就在他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产生了异动。
一个微小的的涡流出现了。
它开始缓缓旋转，搅动着周围凝固的黑暗，随着旋转速度加快，涡流也在快速地扩大，吞噬着周边的虚无，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黑色漩涡。
漪华下意识地转身逃跑，但却完全跟不上涡流扩大的速度，就在涡流的边缘即将扩大到他所处的位置之时——
这是梦！
他骤然明悟。
漪华想起了自己是在無的房间里，在那把该死的轮椅上睡着的。
该死，那快点醒来啊！
但是现实就是他依旧在这个诡异的梦里，四肢依旧不听使唤，并且即将要卷进一个超大号滚筒洗衣机里。
“我擦嘞，”一股破罐破摔的劲儿突然涌了上来，“反正是在梦里，还能更糟吗？！”
漪华不再逃跑，而是咬牙转过身，朝着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游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夜话 （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