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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条“被拒”的好友申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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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裹着操场边的桂花香往二楼飘,香得发稠,像是被谁用杵子捣过似的,碎碎地黏在窗沿上。我趴在初二(6)班的课桌上,指尖在几何题的辅助线上反复划着——草稿纸被戳出好几个毛边,铅笔芯断了两回,那道题还是横在那儿,像堵没留门的墙。
以前在初一(5)班时,江砚就坐我右手边。他解这类题总爱先在草稿本角落画个小坐标系,铅笔尖在原点顿一下,再抬眼看我:“把图‘立’起来就清楚了。”他说这话时,睫毛上总沾着点阳光的金粉,我盯着他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去年运动会他帮我捡掉在跑道上的橡皮,被钉鞋蹭的——听着听着就走了神,等他用铅笔头敲我练习册,才慌慌地收回目光。
“晓糖!下节体育课要测800米!”念清辞从走廊跑进来,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咚咚”响,手里捏着枝刚从楼下花坛摘的桂花,细白的花瓣沾着点露水,往我鼻尖凑了凑,“闻闻!香不香?等跑完步估计就蔫了。”
我吸了吸鼻子,甜香漫进心里,像喝了口加蜜的温水,可那点卡题的烦躁还沉在底儿上。“香,”我把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半张草稿纸,“你刚去楼下啦?”
“嗯,体育委员叫去拿秒表,顺路摘的,”念清辞把桂花夹进笔记本,塑料皮上印着她偶像的贴纸,亮闪闪的。她瞥眼我的草稿纸,眉头挑了挑:“还跟这题较劲儿呢?要不……等放学去办公室问老师?”
我摇摇头。老师讲题总爱站在讲台前画大黑板,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哪有江砚方便——他会把草稿本推过来,红笔在辅助线上标小箭头,声音压得低低的,怕被前排同学听见似的:“你看这里,延长之后是不是出直角了?”有时我反应慢,他也不催,就拿橡皮慢慢擦草稿上的废线,等我自己“哦”一声,才弯着嘴角笑。
江砚不是爱闹的性子。课间男生们往操场冲着打篮球时,他总在座位上整理笔记,钢笔在纸页上划过的声音沙沙的。偶尔抬头看窗外那棵香樟树,树叶被风掀得翻卷,他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影,连额前那缕碎发都纹丝不动。但他心细,细得像绣活儿的针。我上周随口说“函数图像记不住”,第二天课本里就夹了张便签,是他抄的图像口诀,字迹整整齐齐,连标点都方方正正;我钢笔没水了,正急着翻笔袋,他笔袋里总备着支同色的,递过来时还假装“刚好多带了”,耳根却悄悄泛红。
返校那天,班主任公布分班情况时,初二(8)班的名单里才听见“江砚”两个字。本来课间还能往他们班门口晃,假装路过,偷偷看他是不是还在写题,谁知道开学前一天,我正在给多肉浇水,班主任突然在班级群里发消息:“初三有学长腿不好,初二(8)班暂调三楼”。我看着这句话心凉了半截,水壶都差点没拿稳。
这三天,我课间总找借口往楼梯口走。有时说去水房打水,有时说帮同桌借笔记,路过三楼楼梯口时,脚步总忍不住慢半拍。三楼走廊比二楼静,瓷砖光溜溜的,偶尔有穿初二(8)班校服的同学抱着书经过,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可没一个是他。昨天去水房打水,听见三楼传来翻书的沙沙声,心里“咯噔”一下,像揣了只蹦跳的麻雀,刚想往上迈,预备铃就“叮铃铃”响了,尖细的铃声刺得人慌,只能攥着空水杯往回跑,跑过二楼走廊时,还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念清辞见我盯着楼梯口发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又看啥呢?三楼有啥好看的?是有好朋友在?”她初一时没跟我在同一个班,自然不知道我每次往那瞟,是盼着能撞见那个总穿干净白校服的身影——他校服袖口总洗得有点发白,却永远平平整整,不像我,总爱蹭得沾点铅笔灰。
“没看啥,”我赶紧低头扒练习册,书页被手指捻得发皱,“就是想……这题到底咋做。”话是这么说,眼睛却还忍不住往楼梯口瞟,直到上课铃响,才闷闷地收回目光。
晚饭时我扒着碗边扒拉米饭,一粒一粒往嘴里送,没什么胃口。妈妈把平板往我面前一推,瓷碗放在桌上“当”一声:“快点做英语听说,二十分钟内交,老师在群里催了。”学校不让带手机,平时同学加□□都是周末在家弄,我“哦”了一声,抱着平板窝在书桌前,耳机里的听力材料嗡嗡响,像蚊子在叫,心思却早飘到学校三楼去了——江砚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写作业,还是在看窗外的树?
手指划开屏幕时,无意间点进了“消息管理器”——以前总嫌拦截消息占地方,早把这入口忘到脑后了,这会儿点开,目光忽然顿住。“拦截的好友申请”列表上面,是个陌生的头像:灰底白线条的坐标系,横平竖直,像极了江砚草稿本上画的——他总爱用直尺画坐标轴,线直得能当尺子用。申请备注是空的,但这头像我有印象——上周班长统计班级□□号时,站在讲台上念,念到初二(8)班江砚的网名是“坐标系”,当时我还在草稿纸上悄悄记了下,怕自己忘了。
申请时间是周三晚上七点——就是我们刚吃完晚饭那会儿,我在看课外书,他估计也刚写完作业,说不定还在整理错题本。学校里哪能碰手机,自然没留意这条申请,它就这么安安静静躺了两天,像颗被忘在口袋里的糖。
是他?我捏着平板的指尖有点发颤,连带着屏幕都晃了晃。他居然会加我?是看这几天没见我去问他题,觉得奇怪了?还是……还是也觉得隔着一层楼,少了点什么?高兴还没漫开,心又猛地揪紧了——怎么会被拦截?好好的申请,怎么就进了拦截列表?
赶紧点进“设置”,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翻到“加我为好友的方式”时,眼睛“唰”地瞪圆了。“需要正确回答问题”那栏亮着,下面是妈妈以前设的:“我的生日是哪天?”“我最喜欢的颜色?”她总说怕有陌生人加我,非要设两个问题,我当时嫌麻烦,却也没改,哪想到这会儿挡了事儿。
江砚哪会知道这些?我生日在夏天;我喜欢浅蓝,上次他看见我新书包,还说我书包“像刚洗过的天空”,可哪能猜到具体颜色?他那么认真的人,估计对着问题试了两次不对,就皱着眉退出去了——说不定还觉得是我不想加他,故意设了难题,干脆就不试了……想到这儿,鼻尖有点发酸,心里堵得慌。
指尖慌慌张张点了“关闭”,把添加方式改成“允许任何人添加”,改完反复看了两遍,又点进“权限设置”确认了一遍,才松了口气,又点回那个头像的资料页。网名果然是“坐标系”,跟班长念的一模一样,签名是空的,动态没有几条,干净得像他的练习册——他练习册上永远只有工整的字迹和清晰的图,从没有多余的涂鸦。
指尖悬在“添加好友”的绿色按钮上,抖得更厉害了。刚改了设置,他能收到吗?犹豫两秒,指腹还是轻轻按了下去,按下去的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屏幕跳出“等待对方验证”时,我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秒,两秒——绿色的提示条“嗖”地弹出来:“好友添加成功,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我差点把平板往桌上磕,慌忙用手托住,指尖都在抖。退回到好友列表,“坐标系”的头像安安稳稳躺在里面,就在念清辞头像下面,灰底白线条,看着格外顺眼。点开他的设置看了看,“允许任何人添加好友”那栏亮着——原来他设的是这个啊,难怪我一加就通过了。
太好了。
就算隔着一层楼,平时在学校碰不着,至少周末能发消息问他题了。可以拍张几何题的照片发过去,不用再等下周开学绕路找他,也不用怕上课铃突然响;可以告诉他我们班新同桌总把书堆得老高,挡得我看不见黑板,他说不定会说“你跟他说说,让他往旁边挪挪”;还可以说……今天体育课800米我跑了第五,冲过终点时念清辞抱着我跳,换作以前,他肯定会点点头,嘴角弯着说“早说你能行”,说不定还会递瓶水过来。
我抱着平板盯着那个几何头像傻笑,屏幕的光映得脸颊暖暖的,连耳朵尖都烫了。妈妈在厨房喊“作业做完没”,我应了声“马上”,声音甜得自己都愣了愣——怎么跟含了块糖似的。
对着头像笑够了五分钟,才恋恋不舍切回英语界面。可耳朵尖还在发烫,连听力里的英文对话都觉得顺耳多了,以前总觉得语速快,这会儿倒能跟着念两句。二十分钟作业做得手忙脚乱,听力复述时舌头都打了好几回结,提交时手心都是汗,却一点都不烦,反而觉得心里亮堂堂的。
“平板交啦!”妈妈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往抽屉里塞平板,指尖还在蹭屏幕边——刚才“添加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得像风铃响,好像还在耳边荡呢。
关上门后背靠上门板,才敢把笑放出来,笑得肩膀都晃。抱着枕头滚到床上,脸埋进枕套里,棉絮带着阳光的味道,眼前忽然晃出以前的画面。
那时候我们还是同桌,晚自习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在他的练习册上,把纸页都染成了浅金。他握着笔算题,笔尖在纸上轻轻顿,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落了只安静的蝶。我偷偷看他画坐标系,横轴纵轴标得清清楚楚,被他抓个正着,他转过头笑,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不会就问,盯着我看啥?”我红着脸把练习册推过去,他没拿,反而把自己的草稿本递过来:“你先看这个辅助线,不懂再问。”草稿本上有淡淡的铅笔香,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干净。
“嘿嘿……”我捂着发烫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棉枕套都被蹭得皱巴巴的。
现在虽然不能晚自习递草稿本了,可至少能发消息呀。明天周末了,要不要发张几何题的照片过去?会不会太刻意?还是问问他……“坐标系”这网名,是不是因为总爱画坐标系才起的?说不定他会回个“嗯”,再加个简单的标点。或者跟他说学校楼下的桂花开得真好,问他们三楼能不能闻到香味?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像粘了层薄纸。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被子上,像撒了把银粉,清幽幽的,却又甜融融的,像他以前递过来的钢笔水那样——那次他递钢笔给我,笔尖没盖笔帽,墨水滴在我手背上一小点,他慌忙拿纸巾让我擦擦,指尖碰到我手背时,凉丝丝的,却让我心跳快了半拍。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甜甜的梦。
梦里还是初一(5)班的教室,晚自习的灯亮着,暖黄的光铺在课桌上。我们还做同桌,他拿着笔在草稿本上画坐标系,边画边说:“你看这里……”笔尖顿在原点上,墨色晕开一小点。我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胳膊肘,他顿了顿,声音轻了点,像怕被风刮走似的:“下周课间,我在楼梯口等你吧,把这题给你讲透。”
我在梦里使劲点头,脑袋都快碰到他的肩膀了,连嘴角的笑都甜得化不开,像吞了颗桂花糖似的,从舌尖甜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