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再一次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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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棉城，天高气爽，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把一切都照得透亮。
所幸拿回国的行李不多，从保安室搬到病房，提价给温忱升成单人病房，我就没有离开过医院，还麻烦赵华从温忱家拿来他的个人物品。
因为，我希望他睁开眼时我能出现在他身边。
我手臂撑在病房外的栏杆上，打开购物软件，订购合适的衣服、棉被等生活物资，寄到我的家中。
等温忱醒过来，一定要每时每刻跟在他身边以防他做过火的事情。
先跟他和解，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重新确定关系，然后一起幸福同居。
我心里给自己点个赞，真是个做好万全准备的J人。
病房外草地上的无尽夏在风中摇晃，蓝紫色的花从晚春盛开到现在，在整个夏季绽放不息，几乎闻不到什么香味，适合病人休养。
订购完生活物品，我小声的拉上落地窗门，走到病床边，细细看着两年未见的爱人。
许久不见，瘦了好多。
不过没关系，我会当个居家好男人，天天做饭，把你养得肥肥胖胖。
突然间，温忱的眼睫毛动了动，我把脸凑近看，葡萄大的双眼缓缓睁开。
温忱的眼睛，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眼睛。
我和他的脸离得很近，像曾经一起躺在床上时的距离。
“你……”温忱往后退了退，头顶撞到了床头。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被撞到的后脑勺，说：“好好休养。”
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推开我的手，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脸上不是喜悦和激动，反而是困惑与嫌弃。我忽视他脸上的表情，反问：“你怎么又想找死？”
他缩回手，拉上被子盖住脸，闷闷回答：“不关你事，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怎么不关事，好歹是我救的你，医药费住院费都是我交的，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不需要你救。”
“见死不救，我会死不瞑目，下九层地狱的。”
温忱没有回答，我扯下他的被子，他嘟着嘴巴斜睨着我，我打趣道：“不要赖皮啊，小孩，救命之恩怎么还。”
“我会把钱还给你。”温忱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出来。
“你确定现在能还清吗？”
目前以温忱的经济水平根本无法支撑起对他而言巨额的医疗费，所以他索性一了百了，直接死了不省人事。
“那你想怎样？”
我一直装着讨债的样子引这只兔子入坑，不出所料成功了。“做我男朋友就一笔勾销。”
“你！”温忱发出怒音，又转过头咳嗽。
我顿时被吓坏了，连忙道歉：“不用还不用还，你养好病就行了。”
温忱还是颦眉不笑，转过身子背对着我，像是在跟我赌气。
我不理解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他悄悄离开，提出分手，找了个我不知道的小角落躲了一个月。就连现在我也不理解，我救回他他还是这么怨恨我、戒备我。
护士过来给温忱做了全身检查，恢复情况还可以，说是几天后就可以出院，我直接原地起跳欢呼，最后还是被护士摁住肩膀才冷静下来。
晚上，温忱问我是不是等他出院后回家住。我点点头，他说我可以先收拾好家里的东西，不用每一刻都待在医院。我以为他想重新跟我同居，便爽快答应。
离开病房前温忱叫住了我，让我给他些现金备在身边。第二天我从银行中取出三千元现金，想都没想直接给了他。
后面两天我是中午给他送餐，下午和晚上在布置我沉睡了两年的家。即将又成为我和温忱一同生活的居所，任何小角落都不能放过。擦干净每一处灰尘，到宜家买了新的装饰品，桌面上摆上鲜花，完全没有时间休息，一想到每天可以看见温忱，我的心里塞满棉花糖，甜甜的，叫人忘记了四肢的疲惫。
温忱也没有表现出抗拒，乖乖地把饭菜吃完，听从护士的指引吃药、检查，有时会在病房里小步走动。
一次我打开病房门，看到他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机上的动画片，他笑着对我说：“宋怀远，你来了呀。”
我强忍住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嗯，我来了。”
原以为生活正在向好的方面前进，一通电话打碎了我的美梦，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夜里，我哼着小歌收拾房间，手机电话铃声响起。
我没有看来电直接接通，“喂？”
“是温忱的家属吗？”一个女声传来。
“我是，怎么了？”
“温忱跳楼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手瞬间失去了力气，手机脱离手心摔在地板上，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电话的女声：“请你来一趟市中心医院，在x楼x号急症室……”
我膝盖直接重重撞在硬实的地板，捡起手机，手撑着床头柜站起来，再一次赶往医院急救中心。
又是那块写着“急救中”三个红色大字的状态牌，又是坐在急救室面前。
警察在我身边询问温忱的事情，我知晓的都尽可能告诉他，最后警察也看出来我心情尤为低落，俨然不想继续回答问题，便离开了。
急救室门前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里面是生与死的较量，外面没有希望的曙光，只有被红灯照耀的无尽绝望与悲伤。
我坐在孤舟上，任小舟随处飘泊，没有温忱的地方，即使眼前是瀑布我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没有目标的旅人，一直都走不到世界的尽头。
可惜，世界是骗子，绕个九曲回肠的路，发现尽头是悬崖。
手术室门开了，医生用遗憾地语气安慰我，护士指引我办理一系列程序，最后我回到精心布置的小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哭累了睡，睡醒了哭，陷入无数次的循环。
我在等待死亡，我要去陪温忱。
不吃不喝在房间里一天半，我再次被一通电话吵醒。
“宋怀远先生，温忱先生给你留下了一些物品给你，请你到警局拿一下。”
温忱。
温忱不是死了吗。
温忱给我留东西了。
我拖着乏力的身子叫了辆车到达派出所，一进去，就有警察给我递上水和食物。我精神状态差得这么明显吗，好歹我也是M大学当年的计算机系系草啊，不吃两天食物也不会掩盖住我的帅气。
我把温忱的遗物塞进兜里，顺便借警局洗手间一用。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我，眼睛肿得不成样子，鼻子发红，嘴唇裂开，像在沙漠里困了几天的人，全然认不出这是我自己。
水龙头的水哗啦哗啦流过我的双手，冰冷的感觉麻痹我的全身，我再也触碰不到温忱温热的脸。南方的初夏本该变得酷热，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无处可去的我还是回到了家，只打开床头灯，把一个厚实的信封打开。
里面有一封折叠起来的信，一张银行卡，一个红色的小笔记本。
我打开了信，温忱的字密密麻麻铺满整页纸。
你好，宋怀远。
很抱歉我再一次不告而别，你现在肯定恨我，但是再一次我也会这样做，这是我和你最好的归宿。
我真的很爱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两年前我发现我的病情加剧，转为重度，存在自杀、伤害他人的危险，我不害怕手里沾满我的鲜血，而是害怕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你躺在地上，我的手里沾满了你的鲜血。持续的治疗要花费很多金钱和时间，当时你也快毕业了，xx公司给你递来一份珍贵的橄榄枝，我看出你想拒绝这份offer，在国内陪着我。你我都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可能你算是小康，比我好些，但依旧改变不了我阻碍你走向更好的未来的结局。
我曾想过，如果这个红本子不掉到地上，如果我没有碰到你，如果你没看见，会不会我们永远只是学长学弟、社长社员的关系？我没有后悔过这份爱恋，但后悔它不合时宜地被揭露，后悔这份爱恋导致的结局。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仍会第一眼关注你、爱上你。如果可以，我将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小秘密，包括你。
爱让我们得到不曾拥有的温暖，但也是压倒双方的万重山。
银行卡里有你给我多出来的现金，还有我剩下来的积蓄，不是很多，但是我所有的财产。
红色的小本子，是我加入社团你送给我的，让我尝试脱离自己的个人空间，多于周围人交流。不知道你是否忘记了，上面记录着我与你有关的事情。后面的日记是重度抑郁症时候写的，原本我撕下来了，怕你看到会很难过，后面我回了趟家找到了揉成一团的纸，贴回原位。希望你看到能理解我，我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依旧恨我留下你一个人，你可以偷偷骂我，我都不会介意的。
回忆过去是痛苦的，你忘记我吧，你有一条宽阔的阳光大道前行，你会再次遇到生命中与你厮守一生的命定之人，愿你永远幸福，万事顺遂。
2020年6月25日温忱
笨蛋温忱，我可不是你的垃圾桶，自己走后全部垃圾都塞给我处理。
我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干涩的眼睛有点看不清字了。
我捏捏后颈，拿起红色笔记本，扉页依旧是“思归的日记”，相处的时间短暂到我忘记问他取名思归的缘由。
前面的内容一样，我直接从他新贴上去的地方开始看。
18年10月4日
近期状态不好，我去了医院检查，病情居然加剧了。不能让怀远知道。
18年11月30日
呼吸不顺畅，感觉要晕了。不能请假，要坚持住，研究生的学业还很忙碌，不可以松懈，而且在学校能和怀远一起。
19年2月6日
我呕吐了，买药花的钱越来越多，我根本支撑不住。
19年2月25日
我好想死。
19年3月7日
怀远给我买了一只小仓鼠公仔，他说很像我。我才不是仓鼠呢！
19年4月17日
有人给我发来短信，说我衔着泥巴的燕子还想攀上凤凰枝，如果不想被公开两个同性恋，就快点儿分手。下面是一张我和怀远在他家楼下拥抱的照片。我当时很慌张，几乎快喘不过气了，我得自己解决，绝不麻烦他人。
19年4月30日
我谨慎地和怀远保持距离，也在寻找这个陌生人的信息，但一无所获。
19年5月19日
病情发作，我清醒过来时怀远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不要怕不要怕。我低头看见满手的鲜血，还有他胸前被我沾染的血渍，我以为我伤害了他，但好在他来得晚，血是我自己的。哦，我的血这么红，好想再流些，涂满我的全身。
19年5月20日
本来这天是要一起庆祝的，现在我却躺在病床上。我不是合格的伴侣。
19年6月2日
今天是周六，怀远带我到游乐园，让我体验当小孩。自从知道自己是孤儿，我便不再是小孩子，我得独立承担起责任。但在怀远身边，我却可以是个小孩，很开心，我希望能当怀远永远的小孩子。
19年6月16日
怀远说他拿到了国外大厂的offer，可他想留在国内陪着我。他说等我研究生毕业了，就一起住到波士顿，买个房子一起住，起床就能看到大海。我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没有说话，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19年6月25日
从病情加重后，怀远一直陪着我做治疗，给我买药。那天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看见他有了白头发，血丝在眼球蔓延，黑眼圈越来越深。短短一个月，他好像老了十岁。
19年6月28日
我站在洗手间里，等我回过神来，我把这把小刀想要割开手腕，我吓得扔掉的刀，刀在洗手池里哐哐响。我连我自己的神志都控制不住了，我该怎么办。银行卡里的钱只剩三位数，我已经逼到绝路了。
19年6月29日
到了暑假，睡醒睁眼看到怀远的那一刻，我第一反应是害怕，我会伤害到他。
19年6月30日
我悄悄收好所有的东西藏起来，打算不告而别。
19年7月1日
凌晨，我强撑意志，等怀远睡着后偷偷离开，带上我家里的必备物品，连夜赶到B城的小屋。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再见了，宋怀远。
早上，怀远打了很多个电话，我撒谎了，说了很多狠心的话，跟他分手，让他接受那份offer，然后挂断电话关机。很久没有一个人待着，小屋好热好闷，熬过去就好了。
19年8月18日
怀远始终找不到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听闻他出国了，有点舍不得，想去机场看他一眼，但被发现就前功尽弃，忍住啊温忱。
19年10月14日
勤工俭学也仍然解决不了一切，我退学了，找份零工苟且偷生，能活一日是一日。
20年4月12日
我撑不住了，可是想起怀远，我就有些力气，再坚持一下吧。
20年6月18日
抱歉，怀远，我先行一步了。
最后一页就是封底了，翻不过的纸张，是温忱的生命的终点。
温忱，你知道吗，你的名字是最大骗子。
忱，意为真诚而有信用。
你却骗了我好多年。
那滋味在心底生了根，怎么样都拔不干净，把蒙在鼓里得我缠绕得呼吸不顺。
风吹动笔记本的页纸，将空白页摊开在我眼前。我的第一个愿望还清晰地留在上面。
“救活温忱。”
信上的一句话“再一次我也会这样做，这是我和你最好的归宿”，让我这计算机研究生第一的大脑短路了。温忱一旦有坚持不变的念头，不管怎么劝都不会动摇他一分一毫。即使我救他一次，他仍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在这无尽的轮回中，我剩下的两个愿望是多么渺小无助，只有从温忱本人出发，才能够扭转我们的结局。
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温忱死亡的欲望早已超过求生的本能。
在他隐忍的几年，是爱让他支撑下去。
也是因为爱，才让他选择从我的生活脱离出去，独自接受命运的不公。
我趴在床上伸出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笔。研究生毕业后，还好没有把学习用具全部搬走，如今派上用场。
我在第一个愿望下方一笔一划写下：回到我和温忱相识的那日。
如果时间倒流到更前面，回到属于我们两个最初的时候，兴许不会太晚。
我把本子和信抱在怀里，像抱着温忱一样，眼角含着一滴苦涩的泪，很快昏睡过去。
暮色里，周围的光线在旋转，划出一圈圈痕迹，美丽而深邃。我看到温忱瘦瘦的身子，背后发着光，一步一步像我走来。我抬起脚，朝他走去。
他踮起脚尖，在我耳边低语：“宋怀远，我真的爱你。”
我迷失在梦里，里面有我的爱人，有我青春里最靓丽的色彩。
夜深人静，风扇缓缓转动，吹干了我泪水，吹动了我的鬓发，将我吹到曾经热烈的盛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