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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竞赛班 ...

  •   郁觅是在一阵温热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床上,后背紧贴着某个人的胸膛。
      段央的手臂松松地环在他腰间,呼吸均匀地拂过他的后颈,带着淡淡的薄荷糖气息。
      ——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是趴在桌上睡着的。
      郁觅浑身僵硬,猛地挣开段央的胳膊,翻身坐起。动作太大,手肘不小心撞到段央的下巴,对方闷哼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
      “……早。”段央嗓音低哑,揉了揉下巴,胸膛和胳膊上还布满了昨天被他打肿了的淤青,此时居然还冲他笑,“睡得好吗?”
      郁觅冷着脸下了床,却发现自己的外套和鞋都被脱了,整整齐齐摆在床边。
      而段央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歪斜,超绝不经意露出漂亮的锁骨。
      “你把我弄上床的?”郁觅无视他的色诱,语气不善。
      “你半夜自己爬上来的。”段央伸了个懒腰,超绝不经意露出腰线,语气无辜,“还抢我被子。”
      “放你妈的屁。”
      “真的。”段央指了指地板上的毯子,“我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你突然摔下来,差点砸到我。我看你困得站都站不稳,只好扶你上床了~”
      郁觅盯着他看了两秒,“那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地上好冷…虽然没有你冷。”段央委屈巴巴。
      郁觅实在无语,干脆转身去洗漱。段央的声音从身后追来:“牙刷借我一下?”
      “滚。”
      雨后的清晨空气湿润,路面上的水洼映着灰蒙的天色。
      郁觅走得很快,段央慢悠悠跟在后面,手里晃着从郁觅抽屉里顺来的备用牙膏——粉色,草莓味,一看就是便利店赠品。
      郁觅没理这个一边走路一边欣赏自己牙膏的弱智。
      早自习的教室弥漫着倦意。
      郁觅翻开化学笔记,发现昨晚被自己捏皱的页角被人仔细抚平,边缘还用透明胶带加固了。
      他瞥了眼身旁的段央,对方完全看不出是会把别人笔记当珍宝对待的类型。
      课间操时,郁觅借口去厕所,实则躲在空教室补觉。刚趴下五分钟,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东西。
      段央不知何时跟来,正用冰镇柠檬茶碰他。“班主任在查人。”段央低头,“别睡啦。”
      郁觅抬头,发现段央的领口湿了一片,显然是跑着找他才出的汗。他移开视线:“谢谢。但别靠我这么近。”
      段央假装没听见,反而凑得更近,指了指他睡觉压着的试卷:“第三题选C。“
      “……”
      “你写错了。”
      段央指了指他的草稿纸,“硝化反应温度是50℃,不是250℃。”
      郁觅依旧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写错?”
      “故意的。”郁觅把试卷扣起来,“就想看看你会不会多管闲事。”
      “才不信呢~”
      化学课上,老师宣布下周实验考核的内容。郁觅正记着笔记,突然一张纸条从旁边滑过来。
      “放学后陪我去买牙刷?”
      郁觅把纸条揉成团,精准地扔进垃圾桶。没过三秒,又一张纸条飞过来。
      “那陪我去药店?伤口疼…TvT”
      这次郁觅在背面写了“自己去死”,扔回去。段央看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肩膀直抖。
      下课铃响,段央被叫去学生会开会。临走前折返,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是昨晚郁觅借给他的那把。
      “顺手放包里了,忘了还你。他把伞放在郁觅桌上,俯身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晚上我去便利店找你。”
      郁觅还没回答,段央已经转身了,背影潇洒得像刚完成什么重大任务。
      郁觅抓起伞塞进抽屉,突然开口:“喂。”
      “牙膏...”他顿了顿,“那个草莓味的,你自己留着吧。”
      段央眼睛倏地亮起来,郁觅心想,这人果然还是讨厌。
      但讨厌的程度..似乎比昨天减轻了1%,像关东煮的萝卜一样,里面早就被浸透了。
      凌晨一点的便利店,段央趴在收银台前看郁觅补货。冰柜的冷光映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那个马尾女生,”段央突然说,“她爸是复评组的。”
      郁觅把牛奶盒重重塞进货架:“所以?”
      “所以她昨天想问你题目思路时,你不应该这么冷漠。”段央转着笔,“处理人际关系很无聊,但还是有点用的。”
      “我不需要。”
      “我知道。”段央的笔停了,“但你值得最好的——最好的环境,最好的资源,
      以及最好的…男朋友~^ ^”
      郁觅的手悬在半空。冰柜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很响,像某种急促的心跳。
      “......我就知道你憋不出什么好话。”他最终说道,把即将过期的饭团扔给段央,“吃吧,反正要报废了。”
      “凉的,不帮我热一热?”段央接住,眼睛弯成月牙。
      “都被家里赶出来了,还一副少爷样子,自己没长手啊。”
      “长了,但更喜欢你的手。”
      “…”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烦死了。”
      出租屋的窗户正对着一棵老槐树,夜里枝影婆娑,段央躺在地铺上,忽然开口:“看,北斗七星。”
      郁觅从题海中抬头,看见窗外确实有几颗零散的星子。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你手腕上那个,”段央指着他左手腕内侧,“是照着它划的吧?”
      郁觅下意识捂住旧疤,美工刀划破皮肤的痛感似乎还在。刀刃先压出一道白痕,然后才是血迹渗出。
      伤口不深,愈合后却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色的痕迹,他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段央却看见了。
      “当时...很疼吧?”段央的声音很轻。
      月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两人之间洒下斑驳的光点。郁觅望着那些光斑,突然说:“不记得了。”
      段央翻了个身,面朝窗户:“我小时候怕黑,哥哥就教我认星座。他说星星永远不会消失,只是白天看不见而已。”
      “你还有哥哥啊。”郁觅的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晕开一个小圆点。
      “嗯,我哥超帅,不过没我帅。”
      “你最帅了,大痞颜哥,赶紧睡吧。”郁觅无语,关上台灯,“明天还有考试。”
      黑暗中,他听见段央很轻地“嗯”了一声。过了很久,又传来一句:“郁觅,星星看得见所有。”
      包括那些你想藏起来的。
      这句话段央没有说出口。
      但是郁觅听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郁觅出门前习惯性从床头柜深处摸出药瓶。
      白色的小药片倒在掌心时,他突然僵住——瓶子位置不对,盖子也没拧紧。
      “你动我东西了?”他问正在叠被子的段央。
      段央动作一顿:“昨晚找创可贴时看到的。”他转过身,眼神难得认真,没有平日那副浮于表面的笑意。“盐酸帕罗西汀...是抗焦虑的?”
      郁觅把药瓶塞回抽屉:“不关你事。”
      “嗯。”段央继续折被子,声音轻得像羽毛,“就是想说...如果需要人听,我在这儿。”
      “…难道说给别人听,痛苦情绪就会凭空消失吗?”郁觅表情冷淡。“想听我个人隐私直说,不用摆出一副慈悲样子。”
      “不是的呀,只是我想当你的小狗^ ^”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郁觅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齿痕。
      “......以前的事。”他终于开口,“等我想说的时候。”
      段央抬头,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好。”
      竞赛班的名单贴在公告栏那天,郁觅的名字排在第一个,段央紧随其后。
      他俩的教室从原来的高二(17)班换到了日新楼顶层,五十张桌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整齐排列。
      外面的墙纸上贴着往届金牌学生的名字——像是某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肩上。
      “我们坐这儿吧,同桌~”段央拉开椅子,指尖抹去桌面一点点积灰。
      郁觅抬头看他。
      段央长得很干净,此时显得更加干净。是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目光编织出来的干净,是从小到大最受欢迎的孩子的那种干净。
      他没动:“我自己找位置。”
      “这位置最好,老师板书反光时看不见。“”
      前排早到的学生已经在学习了,听见响声,有几个回头打量他们。
      郁觅不想再打扰别人,安静坐下。
      段央轻笑,从书包里摸出两罐咖啡,推给他一罐,用气音说:“紧张?“
      “…有点。”
      老师进门时,已经来满了人的教室瞬间安静,零星还有几个人在做着题,懒得抬头。
      那是个戴黑框眼镜的胖乎乎老头,教化学,气质很温和,笑眯眯的,说话也慢悠悠。
      “我就是以后负责化学竞赛阚静一老师,咱们班学化学的同学们可以抬头了~”
      “以后每天第三节晚自习一套化学模拟题,题量不多,做不完的早上交。每周一篇实验报告,要求手写。”
      竞赛班和普通班差距也不算大,一个班五十个人,大部分是学化学竞赛的,还有一些数物生。
      课表也是默认大家选物化生全理,只是晚自习和周六周末两天全天留给大家学竞赛题目。
      郁觅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他余光瞥见段央在记笔记。
      不是知识点,而是一张简易表格,在每周一三五格子旁边画了个小月亮,旁边标注“玉米夜班,咖啡×2”。
      课间,桌椅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刺耳声音。三三两两的同学走出教室,还有一堆人追着老师问问题。还留在座位上认真学习的和一起说说笑笑的对半开。
      郁觅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阴郁、瘦削,嘴唇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紧紧抿着。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是那个化学第一名来我们班的吧!”
      是一个高个男生,穿着校服,很阳光挺拔。
      “嗯。”郁觅简单回答。
      那个男生却很自来熟搭住郁觅的肩膀。“我叫沐腾,你怎么课间都不跟我们聊天的,这么闷。”
      “…”
      “对了,要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想组个微信班级群,我当群主,嘿嘿。”
      “…”郁觅突然想起段央的话。“嗯,好,等会儿回教室我写给你。”
      男生笑嘻嘻离开了。
      段央倒是迅速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以那副随和安静的模样,还申请了当班长。
      放学后,段央继续跟着郁觅回家了。
      “你到底要在我这里呆多久?”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段央很委屈地说。
      “……你的卡早就能用了吧。”
      “……”
      赶走段央后,郁觅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租的小房间,竟然罕见的没睡好,他点开手机微信,已经被好友“三木滕”拉进了化学竞赛群。
      通过了几个好友申请,又尴尬地随便聊了聊天,便放下了手机。
      这阵子攒的钱和补助金够他花一段时间,药也吃完了,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
      再加上竞赛班要求晚自习不能早退。郁觅决定等月底把夜班兼职辞掉。
      第二天,晨读前的教室里弥漫着咖啡香气。
      郁觅刚放下书包,沐腾就从前排转过身,放下一盒温热的豆浆:“唉哥们,校门口新开的,买一送一,给你一杯。”
      塑料吸管戳破封膜的声音很清脆。郁觅低头看见杯身上画着个笑脸,
      “谢谢。”他声音有些哑。
      沐腾的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客气啥,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门口段央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有道新鲜的擦伤。看见凑在一起的两人,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班长!”沐腾挥手,“来看看我这个反应式...”
      段央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他的目光扫过郁觅手中的豆浆,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袋,“配这个吃。”
      郁觅打开,里面是薄荷饼。
      他抬头,段央已经转身去发作业本。
      “诶,”沐腾用手肘轻轻碰他,“放学去图书馆吗?段央说你要查竞赛资料...”
      “你们很熟?”
      “我跟他初中同桌三年啊。”沐腾笑得眼睛弯起来,“没想到这么巧,又在一个班里了,段央人很好吧。”
      郁觅不置可否。
      午休时的天台风很大。郁觅推开铁门,看见段央坐在水箱阴影里涂药,碘酒棉签按在手臂擦伤处。
      “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段央头也不抬。
      郁觅扔过去一包便利店拿的创可贴:“又被你爸打了?”
      “起码能回去住了,唉。”
      风吹乱了段央的额发。郁觅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上周段央睡梦中无意识蜷缩的样子。
      楼下传来喧哗声。沐腾在操场朝他们用力挥手,身边围着几个篮球队的男生。阳光下他的笑容毫无阴霾,像颗真正的小太阳。
      “我们是不是永远不能像他一样开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都很阴暗啊。”
      “…你似乎更胜一筹。”
      段央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对你的喜欢也是,更胜一筹。”
      郁觅有些无语,刚想讥讽一句,段央已经走到楼梯口,逆光中回头看他:“下周联考加油啊~^ ^”
      段央的竞赛成绩在班里其实说不上拔尖,复试前靠着几个竞赛老师的“补习”,才勉强考了个第二。 他盯着成绩单上那个鲜红的数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面边缘。
      再聪明的孩子没有竞赛基础,都举步维艰——这话是化学老师拍着他肩膀说的,带着点惋惜。
      和郁觅的破罐破摔不同。
      段央知道,竞赛生如果拿不了金牌,就走不了保送的道路。无论加分还是优惠,那都是要高考了。
      可郁觅却把所有时间精力押在化学竞赛上,像孤注一掷的赌徒,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于是乎晚上,三人一起去了图书馆。
      学校的图书馆除了图书以外,还有历年竞赛真题和内部资料,因此校方提前帮竞赛生登记好了个人信息,随时可以进入。
      沐腾乐乐呵呵勾着段央的肩膀,嘴里哼着歌,郁觅走在后面,满脑子都是竞赛题目。
      “哎,你俩饿不饿?”沐腾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剥开一颗塞进嘴里,“我这儿还有糖,要不要?”
      段央笑着接过,他突然意识到,郁觅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真实样貌的人。
      即使是在沐腾这样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朋友面前,他也会下意识伪装出完美的面目。
      段央余光瞥向郁觅。
      郁觅低着头,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默念某个化学式,根本没听见沐腾的话。
      “郁觅?”段央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
      郁觅猛地回神,眼神有些茫然,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被硬拽回来。他看了看沐腾递过来的糖,摇头:“不用。”
      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冷硬的拒绝。
      沐腾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把糖纸折成一只小飞机,朝段央的方向一吹,用气音说:“接着!”
      纸飞机晃晃悠悠飞过去,段央伸手一抓,却在半路被郁觅截住。他皱眉看了一眼,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沐腾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对段央道:“他今天心情不好?”
      “或许吧。”段央看着郁觅的背影,郁觅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那人已经快步走向图书馆角落的座位,背影单薄,似乎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三人在最角落的桌子坐下。
      郁觅把这一周的六张化学竞赛试题全部摆在桌上,纸张边缘微微卷曲,显然已经被翻过无数次。他抽出最上面那张,指尖在题目上轻轻划过,眼神专注。
      段央知道他的习惯——先总览一遍试卷,把思维相似的题目归类,再一起做。这种高效的解题方式,不知道练了多久才能如此熟练。
      郁觅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速度快得惊人。段央偶尔抬头,能看见他始终面无表情的脸。
      郁觅从不停下来思考太久。他的笔永远在动,哪怕写的是错的,也要先填满空白,再回头修正。毕竟题目有一些写的多了总没坏处。
      段央的思绪有些散乱。
      他看着郁觅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开学典礼上见到他的样子。
      那时候的郁觅也是这样,低着头,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真的喜欢化学吗?还是仅仅把竞赛当成逃离现实的唯一出路?
      可能他只是把竞赛当成了唯一的浮木,死死抓着,哪怕手指被磨出血也不肯松手?
      全身心沉浸在一件事时,时间走得飞快。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图书馆的灯光显得愈发冷白。
      段央做完一套题,抬头时发现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已经要闭馆了,管理员开始催促同学们离开。
      郁觅的笔猛地停住。
      他面前还摊着半份未完成的试题,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颤。
      段央看见他的眼神,像是被人强行从某个安全地带拽出来,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郁觅,”段央轻声提醒,“该走了。”
      郁觅没理他,抓起试卷和笔袋,头也不回地冲向已经熄灯的楼道口。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沐腾都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哎,你去哪儿?”
      段央立刻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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