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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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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多的练剑生涯,跟那位被冠名为“罗刹”的人相比,是不是太短了?秦放发着狠一剑又一剑劈向木桩,身上黑色劲装全部湿透。
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那个晚上,一遍又一遍去揣测瘦高个那两刀是怎么劈过来的,是挑,是劈,是拨,无数次梦中他置于那个时候,或挡住背后的一击,或挡住前胸的一击,挡住这些的时候,他红着双眼死死盯着那个如幽灵般影子,快速思考着如何将利器送入对方喉咙里。
瘦高个周身卷动着死亡的气息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足印中溢出鲜血的痕迹,罡风呼啸,隐隐听到厉鬼的哭嚎。
罗刹,罗刹——食人肉的恶鬼。
“你见到的那个瘦高个是这一片的罗刹,如果他放过你,你的日子会好过那么一些,如果他不放过你,天涯海角都要追杀你。”年轻人的话隐隐响在耳边。
他秦放是很惜命的人,但每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起舞,编织的太平日子到底还有多长,取决于自己能骗自己多长时间。
相安无事两三年,他秦放才不会傻到认为胖子和瘦高个会放过自己。借着老头和年轻人的庇护,他能苟延残喘几年,但老头走后呢?年轻人如果也走了呢?他秦放是一个早被盯上的猎物,如果不想成为任人宰割的猎物,那便从砧板上跳起来,挡住那把准备斩向自己脖颈的刀。
*
第二天中午,秦放面色如常地吃完饭,看向对面小口喝汤的年轻人,语气平静:“借我一把剑。”
年轻人喝汤的动作止住了,他抬起头,定定望着他。秦放淡定回视。
“多久回来?”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开口了。
“一炷香。”
“好。”
秦放出门了,他一身黑色劲装,背着年轻人常背着的凝霜剑,手中铁棍画着圈着乱转,他没去看身后的老头和年轻人,只望向远方,语调轻松又愉快:“出去玩一会儿啦。”
走出好半晌,秦放鬼使神差地回头,年轻人正默默望着他,看到他回头,张了张口。
按理说,隔了那么长的距离,秦放听不到——可他不仅听到了,听得还额外清晰。
年轻人说的是:“我等你。”
*
树林还是昨日的树林,心情却不是昨日的心情。秦放驻足凝望了片刻,便抬脚走了进去。
瘦高个蹲在地上看那残留的血迹:“原来当初我见到的不是一个任人观赏的花瓶,而是一个伺机而动的狼崽子。”
他抬头看向远处不紧不慢走来的秦放,脸上有些许波动,很快复归于常:“你来了。”
“杀人者,人恒杀之。”秦放在距离瘦高个不远不近处停住脚步,淡淡一笑,“不过你还记得我,这让我有一些意外。”
“相比起成功,人更接受不了失败。当一个最完美的货物被人截停时,相信没人不会念念不忘。”
“我不喜欢和生意人打交道,但偏偏周身都是生意人。”秦放眉眼处升起一丝厌烦。
“美丽如果没有相保护的能力,那美丽便是一场劫难,如路边长相艳丽别树一格的花,没人忍得住不摘取。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瘦高个一脸冷漠。
“容貌真是奇怪,长得丑了不行,长得太美也不行。这真是给老天出了一个难题。”
“给不给老天出难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如何在杀死货物的同时让货物完整。”瘦高个缓缓起身,腰间单刀滑落右手,他舔了舔牙齿,“没人喜欢残缺的,我也一样。”
秦放摸向身后长剑,手指按住时,眼神空了一下:“刚刚我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身边有一个人不是生意人。”秦放凝视着手中被包裹的长剑,缓缓开口,“如果没有他,估计我会很厌烦这个世界吧。”
年轻人的剑没有鞘,剑身很长,约三尺六寸,被布条一层接一层的缠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竟然把自己从不离身的剑给你。”瘦高个眼神怪异,“刀客没了刀便不是刀客,剑客没了剑,便不再是剑客。”
秦放不语,只指腹缓缓从布条上掠过。
“他人呢?为什么只有剑在?”
“来杀你的不是他,而是我。”秦放轻声说。
长刀横扫而来,带着破风的锐响直逼面门。秦放旋身错步,腕间一拧一转,剑脊精准磕在刀背之上,“铛”的一声巨响震得双方虎口发麻,火星在交击处骤然迸溅,仔细包裹的布条瞬间震碎,露出一抹寒光,冷得像冬夜的霜。
凝霜剑。
很快长刀自上而下斜斩,刀刃与剑身再次相撞,巨大的力道让两人各退三步。瘦高个脸色变了变:“看来他教了你不少东西。”
“昔日剑术课上,有师父教我,但我犯懒没怎么学,师父当然不会对秦家次子有何脾气,只会说自己教得不好罢了。就那么的,我带着那么一丢三脚猫功夫来到此地,差点死去。但他教我剑术时,脾气特别大。”想到这,秦放不禁笑了一下,“倘若我学不会,他会特别特别生气,还不给我饭吃。”
长刀狂风般再度袭来,横斩、竖劈、斜撩,招招狠辣,将秦放周身空间死死锁死。秦放缓缓吐出一口气,提剑招架,长剑舞成密不透风的半圆,剑脊与刀身碰撞的脆响接连不断。
瘦高个猛然沉肩发力,长刀贴着剑刃狠狠撞去。另一把刀无声滑落探向秦放后心。
*
年轻人双腿盘膝坐在地上很久了。自秦放走后,他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老头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对方可是罗刹啊。”
“他会回来的。”年轻人说。
“他才十五岁。”
“我知道。”年轻人说,“可他是秦放。”
*
落地瞬间,瘦高个刀尖斜指地面,一缕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滴落:“他的剑法刁钻,剑招从不走寻常路,倘若你跟着多学两年,也好过现在。为什么偏偏这样着急呢?”
“你这种人随时不小心便能一具尸首,难不成要我等你死了再挖你的坟墓装模作样啐两口才算不着急吗?”秦放摇摇头,面色些许苍白,“我并不认为我着急。”
“真是个自大的小子。”
*
秦放支着铁棍坐在石头上,胸口微微起伏,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喉间涌上的腥甜混着恶心感翻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于是他闭上了眼睛。片刻,他似有所觉,缓缓抬起沉重的头,望向不远处的树枝,那人力道极轻地立在枝头,衣袂随微风晃了晃,秦放凝着模糊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对方是谁,他轻声道:“一柱香时间……过了?”
“没有。”
“那为什么来了?”
“……”
“你不信我?”
“信你。”
“那为何……”
“来接你回家。”
“你找的理由真蹩脚。”秦放伸出手,对方翩然落地,拉住他的手,两手交握时,年轻人转过身,微微下蹲将他背在身上。如此一来,鼻腔里充斥着全是年轻人身上清浅的味道,秦放微微闭眼,他无意识搂紧年轻人:“担心我就直说呗,我还不了解你?”
“嗯。”
“嗯什么嗯?”
“担心你。”
秦放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难得有些别扭:“我死不了。”
“我知道。”
“我还欠你愿望呢,还不完是不会死的。”秦放抵住年轻人脖子,呼吸一下又一下喷到对方肌肤上,引起对方一阵阵战栗。他比年轻人高半头,重量更是比年轻人重好多,以年轻人细瘦的身子其实背着他很吃力,但秦放不准备从他身上下去,哪怕年轻人背着他走得很慢很慢。
被秦放一说,年轻人好似才想起这茬来,他紧接着道:“我有一个愿望。”
“什么?”
“希望秦放好好活着。”年轻人一字一顿道。
秦放沉默了一下,纠正他:“我说的是你的愿望。”
“这个就是。”
“我忽然不想给你找老婆了。”
“什么?”
秦放搂紧年轻人喃喃自语:“你这么傻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秦放这次伤口最重的在前胸,血已经浸透了里衣,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黏。为了一击必杀,他使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技俩——拼着断一臂的风险准备除掉瘦高个。
但瘦高个手法比较诡异,横刀过来,竟转了一个弧度刺向他的前胸,刀尖但凡往下偏一寸,便是心脏。但瘦高个没机会了,因为秦放一棍子已经捅穿他的喉咙,将他钉死在大树上。
关键时刻,秦放弃剑改换为铁棍。
“果然,打狗还是用棍比较合适。”秦放冷冷看着瘦高个,瘦高个也冷冷地看着他。
不消一会儿,对方瞳孔扩散,如风雨中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点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