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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辗转反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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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漾川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片,望着上面紧紧相拥的小狗,低声叹了口气:“该怎么才能拥抱呢?至少……先等到陆禾能接纳我吧。”
说完,他撑开那把黑色的伞,独自走进了茫茫雨夜。
家里的两位显然又一次沉浸在他们的“战争”中,完全忘了要来接他。没带手机的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去。
而为了避开人与车辆,陆禾选择了抄小路,从城东的那个老池塘边穿过去。
说是池塘,其实更像是个早已被废弃的社区游乐设施的一角,荒芜而安静。
他小时候其实挺喜欢在这里玩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很少再来了,甚至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这条路。
池塘边立着一棵歪脖子老柳树,枝条在雨水中低垂。树上还挂着一个简陋的秋千,铁链锈迹斑斑的。
至于这秋千是怎么来的,陆禾已经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坐在上面,一荡就能看见很远的地方。
现在的他根本无心停留,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在雨中孤零零摇晃的秋千,加快脚步跑开了。
走到家门口时,陆禾整个人都快湿透了。他用力甩了甩头发,冰冷的水珠四散飞溅。
一阵浓郁诱人的火锅香味已经透过门缝钻了出来,萦绕在他的鼻尖。
刚打开门,林念树轻快的哼歌声和手机里被放到极大音量的搞笑视频声混杂着扑面而来。
看到像只落汤鸡一样的儿子,林念树笑着挥了挥手:“小禾回来啦?快去洗个热水澡!今天你妈我又馋了,咱们再吃顿火锅,嘻嘻!”
“我知道了,妈。”陆禾别扭的回道。
他换上拖鞋,提着那双沾满泥泞的球鞋准备进浴室刷干净。
林念树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帮忙,身子却猛地一僵,动作卡在半途,最终只能无奈地保持着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慢慢坐回沙发里,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陆禾走进浴室,反手锁上门。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倾泻而下,迅速蒸腾起朦胧的水汽。
他没有站在水下,而是顺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温热的水流打在他的背上,而他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一切。
没过多久,陆禾裹着浴巾走了出来,头发还在滴着水。
他沉默地坐到林念树旁边的沙发上,看着桌上那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滚烫红油的火锅,浓郁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他的胃却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几乎没有丝毫食欲。
但当他转头,看到母亲那带着期待,冒着星星的眼镜,他还是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在翻滚的红汤里涮了涮,然后送进了嘴里。
今天的晚饭,餐桌上异常安静。林念树、没有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
直到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林念树才放下筷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口袋里慢慢摸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推到陆禾面前。
“小禾,你也快满十八岁了。诺,以后……以后你爸和我的工资,都会打到这张卡上。密码是你的生日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
“以后妈要是馋了什么,就麻烦你多跑跑腿,给我买一点回来哦。”
陆禾看着那张银行卡,立刻摇头:“妈,我自己还有钱,够用的。这个你自己收着。”
“哎,这哪能一样……”林念树坚持把卡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就收着吧,听话。”说完,她不再给陆禾推搡的机会,拄着拐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慢慢地朝卧室挪去。
陆禾低着头,喉咙发紧。就在林念树快要走进卧室时,他忽然抬起头,声音很轻:“妈……不治了吗?”
林念树的背影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傻小子,你妈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学术型医学博士,这玩意儿最后会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
它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化疗了吧?至少你妈我这头漂亮的头发还能保住,是不是?”
陆禾鼻子一酸,迅速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慢慢挪到自己的卧室。
整个夜晚,尽管他按时吃了药,却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另一边,沈漾川最终还是被他爸开车接回了家。车里并没有周萤的影子——她回娘家去了。
父子俩一路无话。回到家,沈漾川自己去厨房泡了碗泡面。
沈宇看着他,似乎想开口问点什么关于学校、关于今天的事,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在看到儿子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后,化作一声叹息。
“有点困了,爸,我先去睡了。”沈漾川低声说完,便端着泡面碗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的房间里,各种试卷、复习资料散乱地堆在书桌上,显得有些凌乱。他没什么胃口地扒拉了几口泡面,就把它放在一边,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床上。
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今天发生的种种,以及更久远的、关于陆禾的记忆碎片——那个小时候跳进冰冷池塘、奋力把他拖上岸的少年,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少年……
溺过水的人都知道,那滋味痛苦得足以让人绝望,甚至比直接了当的死亡更令人恐惧。
那天,也是因为父母吵得天翻地覆,他才一个人跑出去……如果不是陆禾,或许那两位现在已经在“练小号”了。
沈漾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一个念头在他越来越清晰的思绪中浮现:“或许……我可以去找找学校那位心理医生打听打听?”
他知道这或许不太合适,甚至有些越界,但那种想靠近、想了解、想弥补的冲动,却压过了理智的警告。
又过了一夜。
闹钟还没响,陆禾就已经在灰蒙蒙的晨光中睁开了眼。厨房里传来林念树压低音量的哼歌声,昨晚被他淋得湿透的衣裤已经早早洗净,晾在了阳台的架子上,滴着水珠。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推开房门,正好看见林念树把一碗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皮蛋瘦肉粥端上桌。
“呀,儿子,起这么早呢?”林念树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笑着走过来,习惯性地帮他把椅子拉出来。
“先洗漱再吃饭啊。你老妈我可困死了,忙活完这点,得赶紧补个回笼觉去。”
她总是这样,,仿佛一切如常。做完这一切,她便拖着略显僵硬的腿,慢慢挪回了卧室。
陆禾看着母亲关上的房门,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快速洗漱完毕,草草喝了几口温热的粥,胃里却没什么踏实感,便拎起书包走出了门。
站在家门口,他恍惚了一下,总觉得似乎又忘记了什么东西。他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放弃深想,朝着学校的方向慢慢走去。
去学校的路今天变得格外漫长,脚步也异常沉重。药物的作用勉强控制住了最剧烈的情绪崩塌。
陆禾走到教室门口,里面熟悉的喧闹声浪扑面而来,却在某一瞬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直到一个匆忙跑进来的同学不小心撞了他的肩膀一下,他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是典型的解离症状,感官似乎在自我保护般地逐渐钝化。他眼中的世界色彩正在变淡——今天明明是难得的晴天,晨光灿烂耀眼,落在他眼里,却是灰白,缺乏生机。
出于某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理,他的目光第一次主动地、快速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扫过教室第一排那个靠窗的座位。
沈漾川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正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课本,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嘴角也抿着。
而且,陆禾清晰地看到,他眼下有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睡眠不足留下的淡淡青黑。
他猛地收回视线,心脏莫名地揪紧。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愧疚,恐惧,甚至还有一丝极其扭曲、连他自己都心惊的快意(“看吧,你让我不好过,你自己也别想好过”)。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厌恶的、没出息的安心感。
“他还在。”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粗暴地、惊慌地掐断,他迅速低下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