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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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漓江大学被一场连绵的秋雨洗得透亮，梧桐叶沾着水汽在枝头摇晃，空气里弥漫着樟树与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文学系报到处前的长队像条缓慢蠕动的蛇，沈叩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队尾，浅灰蓝色的中长发被风揉得有些乱，他抬手用灰蓝色皮筋把头发松松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截线条清晰的脖颈。
“抱歉，借过。”他侧身避开身后往前挤的同学，声音轻得像羽毛，灰蓝色的眼睛里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混血的轮廓让他的五官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分明，眼窝比常人略深，睫毛又密又长，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总像蒙着层薄雾，看人时带着点怯生生的疏离。
报到处的老师递给他宿舍钥匙时，他弯腰说了声“谢谢老师”，指尖不小心碰到老师的手背，又慌忙收回来，低声补了句“抱歉”。旁边负责引导的学姐忍不住笑了：“新生吧？别紧张，咱们漓江大学校园大，迷路了可以问学长学姐。”
沈叩点点头，把钥匙和刚领的校园卡小心翼翼塞进帆布包内侧的口袋，指尖触到口袋里那本翻得卷边的《局外人》，心里才稍稍安定。他沿着指示牌往宿舍区走，路过美术楼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美术楼前的梧桐树下支着一排画板，大概是绘画系的新生在做入学写生。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画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叩本想快步走过，却被其中一幅画牢牢吸住了目光。
那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雨后的漓江，江水泛着青灰色的波纹，远处的山峦被雾霭笼罩，岸边的芦苇却用了极鲜亮的鹅黄，笔触凌厉又张扬，像是带着股不肯被驯服的劲儿。画者似乎对光影有着天生的敏感，水面上粼粼的波光被捕捉得恰到好处，明明是冷色调的画面，却透着股滚烫的生命力。
沈叩站在画前看了很久，直到风掀起画纸的一角，他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按住。指尖刚碰到微凉的画纸，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点不耐烦的低斥：“别动。”
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转过身，撞进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那是个很高的男生，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黑色的中长发用灰色皮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眉眼愈发锋利。他穿着件黑色连帽衫，拉链拉到顶，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线，手里还捏着支画笔，颜料在指节上蹭出几道彩色的印子。
“对、对不起。”沈叩的脸瞬间涨红，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歉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踩到身后的画架，“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画得很好……”
男生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盯着他，目光里带着点审视，又有点不易察觉的傲慢。他放下画笔，抬手按了按耳朵里的东西——那是个银色的助听器，在阳光下闪了闪。
“你是谁？”他的声音有点低，带着点模糊的质感，像是隔着层什么东西。
“我叫沈叩，文学系的新生。”沈叩的手指紧张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浅灰蓝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灰蓝色的眼睛，“你呢？”
“桑岁。”男生言简意赅，视线落回那幅画上，伸手把画纸重新固定好，动作带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绘画系。”
沈叩注意到他说话时嘴唇动得比常人略慢些，像是在刻意控制口型，而自己刚才那句“对不起”说得又快又轻，他大概是没完全听清。于是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同时抬起手，用手指比了个“抱歉”的手势——那是他小时候跟着外婆学的手语，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桑岁的动作顿了一下，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也抬起手，回了个“没关系”的手势，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比出来的手势却带着点生涩的骄傲。
原来他也会手语。沈叩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像是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点微弱的共鸣。他看着桑岁重新拿起画笔，笔尖在画纸上掠过，留下一道流畅的水痕，动作专注又带着股偏执的认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画。
“你的画……很有生命力。”沈叩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了出来，这次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嘴唇也张得略大些，“像……像被风吹动的火焰。”
桑岁握着画笔的手停了停，没回头，也没说话，但沈叩看到他耳后的皮肤似乎微微泛红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用那种带着点模糊质感的声音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是吗？”沈叩笑了笑，灰蓝色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阳光，“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在书里看到类似的描述。我喜欢写东西，不过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文字。”
“哦。”桑岁应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就彻底沉浸在他的画里了，不再说话。
沈叩知道自己该走了，再待下去就显得刻意了。他看着桑岁的背影，那背影很高，很挺拔，却又透着点孤绝的意味，像一株长在悬崖上的树，固执地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生长。
“那我不打扰你了，桑岁同学。”他轻声说，这次没有期待对方的回应，只是对着那个背影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去很远之后，沈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梧桐树下，那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还站在画架前，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银色的助听器在耳朵里闪着微光。风吹过，卷起几片梧桐叶，落在他的画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画着那片雨后的漓江。
沈叩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浅灰蓝色的头发被风再次吹乱。他不知道桑岁会不会记得有个文学系的新生，在九月的午后，因为一幅画，和他说了几句话，还用手语交流过。
也许不会记得吧。他想。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在漓江大学的初遇里，彼此成了对方生命里一个模糊的注脚。
宿舍在三楼，沈叩找到自己的房间时，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那人是个自来熟的胖子，叫林舟，计算机系的，正忙着铺床，看到他进来，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哟，新室友？我叫林舟，你呢？”
“沈叩。”他放下帆布包，开始整理东西。
“沈叩？这名字挺特别。”林舟凑过来看他的身份证，“哎，你是混血啊？妈妈是法国人？怪不得眼睛这么好看，像猫一样。”
沈叩的脸又红了，低下头“嗯”了一声。
“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美术楼那边有个帅哥，长头发，戴助听器，脾气好像不太好，有人想跟他搭话，被他瞪回去了。”林舟咋咋呼呼地说，“不过他画得是真牛逼，那幅漓江画得，跟活的一样。”
沈叩的动作顿了一下，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你说的是……桑岁吗？”
“对啊，你认识他？”林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认识。”沈叩摇摇头，把《局外人》放进书架最上层，“只是刚才路过，碰巧看到了。”
“哦。”林舟没再追问，转身继续整理他的游戏光盘。
沈叩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桑岁的样子。深棕色的眼睛，黑色的中长发，银色的助听器，还有他画里那片像火焰一样的漓江。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
“九月五日，漓江大学，遇一画家，名桑岁。其画如焰，其人如崖。”
敲完之后，他又觉得有点矫情，想删掉，犹豫了半天，还是保存了。
傍晚的时候，沈叩去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又遇到了桑岁。他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背对着自己，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还是那身黑色连帽衫，只是拉链拉到了一半，露出一点精致的锁骨。
他正对着窗口里的阿姨说着什么，手指在面前比划着，大概是在点单。阿姨似乎没看懂，有点不耐烦，桑岁的眉头皱了起来，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烦躁，助听器在耳朵里亮了亮。
沈叩心里忽然有点着急，他往前挤了两步，轻声对阿姨说：“阿姨，他要一份糖醋排骨，不要葱，再加一份米饭。”
阿姨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我刚才听到了。”沈叩撒了个谎，其实他是看到桑岁刚才比划的手势里有“排骨”和“不要葱”的意思。
桑岁转过身，深棕色的眼睛看着他，带着点惊讶，又有点警惕。
“谢谢。”他说，声音比下午清晰了些，大概是把助听器的音量调大了。
“不客气。”沈叩笑了笑，灰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刚好也来吃饭。”
桑岁没说话，接过阿姨递过来的餐盘，转身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叩点了和他一样的糖醋排骨，端着餐盘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过去，找了个离他不远的空位坐下。
他偷偷看着桑岁吃饭，发现他吃得很慢，咀嚼的时候会微微侧着头，像是在仔细听周围的声音，又像是在刻意隔绝。他吃饭的样子很安静，不像其他新生那样咋咋呼呼，只是偶尔会用筷子拨弄一下盘子里的葱——阿姨还是不小心放了点，他挑得很认真，一根一根地夹出来，放在盘子边上，带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
沈叩忽然觉得，这个叫桑岁的男生，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傲慢，他只是……有点孤独。像一只把自己裹在硬壳里的蜗牛，用傲慢和偏执做外壳，保护着里面敏感又脆弱的柔软。
吃完饭，沈叩收拾餐盘的时候，看到桑岁已经走了，桌子上干干净净，只有那几截被挑出来的葱，整整齐齐地摆着，像一个无声的宣告。
他走出食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晚风吹过，带着点凉意，沈叩裹紧了外套，往宿舍走去。路过美术楼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梧桐树下的画板已经收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画架，在路灯下像个沉默的影子。
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沈叩想。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桑岁。
他抬起手，对着空无一人的画架，轻轻比了个“再见”的手势，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浅棕色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像一束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微光。
而此时的桑岁，正站在宿舍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个浅灰蓝色头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手里捏着一支画笔，笔尖上还沾着漓江的青灰色颜料。桌子上放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第一页上，用凌厉的字迹写着两个字：
“沈叩。”
字迹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速写，是一个灰蓝色眼睛的男生，正低着头，浅灰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窗外的月光落在画纸上，温柔又安静。两个刚刚踏入大学校园的新生，在彼此的世界里，留下了第一道浅浅的印记，像漓江水面上的涟漪，微弱，却在慢慢扩散。他们都不知道，这场在九月午后开始的初遇，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掀起怎样的波澜。此刻，他们只是两个陌生的新生，在同一所大学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怀揣着各自的秘密和期待，走向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