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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雪花,雪花,飘来吧……”
      脱去羽绒服,我迎着风雪走向湖水。
      “拉昂错啊拉昂错,咸咸涩涩的海子,可能容留苦难的我……“
      丢掉落满雪花的毛衣,就如六十年前,走向玛旁雍错时那般的彷徨且坚诚。
      那时的我瘦瘦小小,有事没事就会跑到湖边,采花,唱歌,虔诚感谢乌玛女神赐予的生命,哪怕是在寒冬雪飘时,也能感受到神山圣湖的爱。
      雪花落在身上冰冰凉凉,身体颤抖不止,可心里却满是温暖。我不怕寒冷的风,也不怕冰冷的玛旁雍错,只怕再也感受不到上天恩赐的温暖。
      “央金来啦!”
      坐在水边,我心宣告。
      大人们都说玛旁雍错就是我的守护神,是世世代代虔诚的果,没有这份守护我就没可能顺利降生在人世间。
      “刚刚听说,”将手伸出热地之外,抓起把未融的雪,“我出生的那天,这里也是风雪交加。”
      躺在暖呼呼的草甸上,将脚丫伸到热地边,一上一下,一凉一热,来来回回就像是在夏天游水。
      “去年来的辫子姐姐教我的自由泳都快要忘掉了,你说她们今年会不会再来?”
      翻过身,仰起头,换凉凉肚皮去暖一暖。
      “还好这次没人再乱挖,这才长了草,就是没有花。你说,她们会不会再拿些新仪器来,姐姐说等我长大了,去城里上了学,就会知道那些仪器是做什么的……”
      说得尽了,就起身唱歌,唱巍峨的神山之王,唱清澈的玛旁雍错,唱神秘莫测的鬼湖和飞鸟,唱姐姐教过的歌,一首接着一首……
      冬去春来,拖拉机突突冒着黑烟,送来了许多戴着眼镜的叔叔,然后我降生的地方就被围了起来,再不许我靠近,哪怕去哀求,去给他们唱歌,去洗衣服端茶送食,可他们就是不让我踏进热地,说那里可能有危险不能让小孩子接近,尤其是我这样脸蛋儿像红果的。
      眼镜叔叔们白天在,黑夜在,吃饭在,生病了也在,而我只能学者老人们转湖时的样子绕着篱笆,一圈,两圈,三圈……走累了就躺下,透过缝隙看他们在那些奇怪的仪器间来来回回,反复测量。
      “还是三十三度。”
      在篱笆换成了围墙之后,最常听到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度,三十三度,三十三度……
      “和前年的监测数据完全一样,不论是风吹日晒还是冬雪或酷暑。”
      其实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暖,可冬天有冬天的暖,夏天有夏天的暖,只是我说的他们都不信,只相信那些玻璃管子、指针和会变数的仪器。
      等我上了学,才知道那叫温度计,各种类型,测量的方式也不一样,最最神奇的是红外线,竟然站在远远的地方照过去就能看出是三十三度,不用等也不会错,还准得很,可惜没几天就被孩子们玩没电了。
      “不是地热,也没有异常辐射,不分日夜,就算是全部封闭起来也还是没变化,实在是……啊!总之,等以后科技水平提高再说吧!目前来看,对人民群众生活生产是没影响的,但也不能忽视其存在的潜在风险。”爬过大雪山打过大仗的老村长用大喇叭传达了老专家临走时说的话,科研队已经打了报告,明年起就不来了,那墙也没让拆,就先围着。
      到了秋天,我和村里的孩子们就骑在墙头,连着歌,挥手踢脚去触碰墙里的暖风,感受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变化,捕捉其中的快乐,可笑声却越来越孤单,直到仅剩我一个人,在唱,在笑,在说话,在哭,在喊,在忍耐,揪心的想念。
      纵身跃下高墙的瞬间,心跳得很快,又像是才从学校回家,既陌生又熟悉还伴着些花香。
      “原来长了花,还是没见过的。”
      趴在蓝色的小花旁,轻轻吹拂,仰面朝天看着更丽的蓝,唱起回忆满夏芬芳的歌,在暖暖的地界里跳舞,向它讲诉有墙以来这许久都没能说的话,累了,困了,就躺在可爱的小花旁睡着了。
      “央金,央金。找到啦!”
      三声被唤醒,等来的是空无一人的小黑屋。
      那天晚我哭了很久,不是因为警察叔叔的批评,而是没了它的温暖感到很冷,又怕再也没机会过去暖地,眼泪就流啊流啊流个不停。
      “暖地,暖地,暖暖的神秘……”
      哭干了泪水我想起当年来科研的姐姐编的歌,而暖地这名字还是她领导给定的呢,说这里就是片温暖的地方,无法解释,除去温度之外也再无异常,归因到可能的出现起点似乎就是我出生的时候,她还说当初来时语言沟通不太顺畅很多问题都没问太明白,后来经过多次通信才知晓我出生时的奇遇。
      出生时我哭得很响亮,就连寺里都有听到,所以才叫央金。
      揪心地哭了又哭,等到心空了又开始发慌,只好一首一首唱着歌,期盼晨光早日照,祈求那墙能被拆掉,哪怕是要我转湖三十三次,只愿再也不离开那温暖的地方。
      “小朋友,你唱歌很好听啊!”窗外的影子说话很好听,暖暖的,像铺床的木板,总戴着些回响,“诶,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伸手摸着那影子,颠三倒四说了许多,又听了他好多安慰的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央金啊,要你去北京学唱歌,好不好?”
      看着老村长背后那一双双含泪的目光还有热切点头的期待模样,感觉是该要点头答应的,可没想到真就坐上了火车,站在了天安门广场,躺在医院里,又走进了亮堂的学校,从张嘴发声开始,从站在树下练习开始,一步步走上越来越大的舞台,一次次听到报幕员喊出央金。
      “央金,有看报纸吗?”生活老师知道我想家,只要看到报纸上有相关的消息就会拿给我看,“上面说许多年都没能破解的自然奥秘忽然消失了,似乎就是你说起过的那个只有三十三度的地方。”
      看着她指出的报道,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刻在心里,扎得心扑扑通通乱跳,仿佛是丢了最为重要的东西,失魂落魄了好几天,直到我再次听到有人提起热地。
      “青藏高原就是神奇啊,你说那地方是不是有外星人啊?”
      “我倒是更相信那是地磁异常现象。”
      食堂里,我听着背后男生们的谈论,想着他们会否知道玛旁雍错和拉昂错,会否喜欢距离宇宙最近的第三极,会否相信那是乌玛女神的恩赐?
      “问题是它为什么是三十三度?这点很奇怪不是吗?”
      是啊,为什么是三十三度呢?
      “会不是平行宇宙呀,就是我们与正在形成的另一个平行世界分裂的开始或结尾的异常表现。”
      “不是没可能,但它的移动轨迹也太飘忽不定了吧,虽说也没超出青藏高原的界限。”
      “我宁愿相信是鬼故事。”
      “吃你的鸡腿吧,你个学物理的信鬼才是真见鬼了。”
      “会不会是有卫星在秘密侦查?”
      “那个姓宋的专家不是说热地的行为并非随机无意识吗?”
      “昨天他在小讲堂开的交流会我去了,听起来那意思是已经找到了一切规律的根源。”
      “多年难题要是给破解了,那他可就出名咯。”
      “嘘,他来了。”
      背后忽然安静,感觉有些忐忑,可让我心更为难安的是在对面坐下的男人,以及他带来的消息。
      “央金同学,国家重大科研项目需要你。”
      紧随宋老师带来调函的是出国进修的无限期推迟的通知书,以及飞往拉萨的机票。
      路上,宋老师像我简要介绍了情况,他推测热地这些年来的不断迁移是在寻找某个人,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
      听他这样说,我很欢喜,若不是在机舱里忍不住就想要把歌唱,窗外的故土美丽又陌生,空中的云少了分壮丽却多了分威势,进出有感,沉浮不定,倒是让我对歌颂飞行员的词句有了切身的体会。
      “你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按照这张表格上的时间安排行程。”他用力点了点那张纸,“高原反应很正常,明天先休息半天,从下午开始。”
      “谢谢宋老师。”我低头羞愧,从没想过回到高原后,身体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会努力调整状态的。”
      一张纸,写满了高原上大半熟悉的名字,只可惜行程规划里没有歌唱表演的项目,不是在某时某地站着,就是在某地某时睡着,纯粹的实验小白鼠,就差在我身上接线插管子了。
      一周一地,宋老师带着我和载满设备的车队围着青藏高原兜圈,逐渐摸索出了热地变化的规律,简单而言就是在追着我跑,只是时快时慢时近时远,让研究小组的眼镜学长学姐们很是伤脑筋。
      “这阶段实验排除了气候与海拔高度的影响因素。”
      “宋老师,我认为下阶段实验应当考虑与人有关的影响因素。”
      “我们二组也有过讨论,租用卫星监控的费用太高……”
      原本在会议室里独自独悠闲安坐的我忽然紧张起来,他们在说的人无疑就是我,或许这次真能弄明白热地和我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我认为二组的意见没问题,咱们这项研究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国家花费了多少投入暂且不说,就说咱们成功了,最终的结果又能为国家为人民创造出什么价值呢?”
      两声叹息代表了所有人的态度,宋老师清清嗓子提醒所有人注意。
      “我认为,该是给这个旷日持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不切实际的项目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没人赞同,没人反对,没了车也没了人,只剩下宋老师还带着我在青藏高原各处奔走,好在他给我安排了唱歌表演的新任务,让我不至于荒废了业务。
      没了压力,天仿佛也变得更为湛蓝通透,白云也有了模样与灵魂,火车晃汽车晃马车晃晃晃,醒来时总是活力充沛精神饱满,感觉只要能陪在宋老师身边就算是无法去维也纳我也心甘情愿。
      流云匆匆,冰雪消融又自天上落下,我发觉,越是风雪交加,宋老师安排的行程就越紧密,有时甚至会冒险驱车穿越暴风雪,只为了能准时准点?
      心中猜疑,但表演是一场没变的在进行着,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要带着那些老旧的设备,但我更想知道,他会否接纳我。
      终于鼓起勇气的情歌与告白所换来的却是冷言冷语的讥讽与嘲笑,那一夜,我终于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也明白了他是另有图谋。
      痴心妄想的我与脚踏实地的他,在牧区赶场,不是为了给牧民表演节目,而是为了让暖地追随而来,好为受灾的牧民带去迫切的温暖,拯救抵挡不住严寒的小牛和孩子们的生命,就如当年热地救了我那样。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收钱,收很多很多的钱,还骗我说是为了研究项目自筹资金。
      探讨,争吵,最后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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