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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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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正值礼拜日，申明简带上曲意，邀请申雪臣、吴八别一同前往后山远足。这座山无名无姓，却是省城唯一一座突起处，实则是一处低矮丘陵。溪流由山腰向下环绕而过，水清石润。
一行四人起早迎着晨光驱车到山脚下，初秋的朝霞是温顺的，林间山风凉爽宜人，曲意一身运动套装朝气蓬勃地跑在山道石阶上，另外三人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
吴八别颇为惭愧：
“不成想我那一篇文章给曲少爷带来这么多麻烦。”
申雪臣道：
“如今风头最盛的就是那《怡情画报》了，难为它抓住一次噱头。”
申明简笑了笑：
“历来桃色新闻最受欢迎。吴主编可认识这家画报的负责人？”
吴八别道：
“他家从前做的是月刊，主编是个姓张的，文笔选材离不开下三路，向来不温不火，最喜欢钻空子。”
申明简道：
“现在可不是月刊了，成了周刊了，销量可是遥遥领先。”
申雪臣打趣道：
“不错，这位张主编也压过你们报业众人，风头最盛，倒成了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申明简补充道：
“炙手可热的神秘人物。我找了他半个多月，他反侦察能力一流，每次都能先我一步，给我留一地烂报纸。”
申雪臣和吴八别看着他露出微妙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冷气爬上后背，一心认定申明简快要气疯了。
从不起眼的八卦小报到现在广为传播的周刊，不过短短月余，紧抓民众八卦之心，为众人撬开豪门私密，曲意男女莫辩的美丽也掀起众多谈资。美人只有被诋毁了，就似乎被拉下神坛了，好像变得触手可及。申明简唯一庆幸的是让曲意上的是玛丽亚学校，傅校长治学极严，校内严禁流传风言风语。
小丘陵爬不了多久便能登顶。山顶开阔有护栏，不少当地民众趁着重阳佳节来此处登高望远。他们四人也倚着栏杆远眺，此时鸡卵黄的太阳刚升到半空，并不刺眼。申明简问向曲意：
“这座山可能入眼？”
曲意道：“这也能叫山吗，一座小土堆，爬起来小菜一碟。”
吴八别道：“想来山神知道省城寸土寸金，不敢占地太多。”
申雪臣反驳：
“不可妄言，你们可知此地曾是……”
申雪臣向来最喜笔记怪谈，在下山路上，他畅谈此间奇闻轶事，纵使山间虫鸟共鸣，丝毫不扫这位学究雅兴，什么上古《春秋》有云，唐诗宋词有云，徐弘祖有云，更有县志云，这个云，那个云，直云了一路。曲意撇撇嘴：
“今天天气太好，一朵云都没看见，全靠听了。”
吴八别听得津津有味，二人时不时能交流两句，到了山脚下，他俩已然如莫逆之交一般。
山脚下有本地集市，熙熙攘攘，沿路摊位众多，卖水卖冰，新鲜果蔬，河鲜家禽，叫卖声不绝于耳，这才打断了申雪臣的历史课。
曲意看着一家草编的蛐蛐儿走不动道，申明简给他买了两只，蛐蛐儿头顶上的草最长最韧，方便人提着它，上上下下，一摇一晃，无比逼真。
吴八别跟着这兄弟三人七拐八拐，弯弯绕绕，眼见离人烟越来越远，脚下的路越来越狭，两边的林子越来越深，再联想到最近由他家报业而起的一系列事迹，他隐隐捏了把汗，忍不住开口道：
“申上校，今日一聚十分尽兴，我那报社里头还有些工作——”
曲意扭头冲他阴森森咧嘴龇牙一笑：
“这就尽兴啦？”
申明简薅了他一把：
“不要吓唬吴主编。”
申雪臣解释道：
“我家在山下有套房子，院子里菊花开得正好，请吴主编过去坐坐。”
果然再转过一道弯，一座山庄出现在眼前，依山傍水，视野豁然开朗。
庄园并不古旧，应当是近年刚修葺过，后院随时令种花，前院铺设草坪，甚至拉起了网划分了一处网球场。山泉流到院旁林后，汇聚成一汪湖泊。
曲意看着吴八别，问道：
“吴主编在看什么？”
吴八别道：
“此地灵秀，风水极佳呀。”
“就是路灯少了点，是不是雪臣哥？”
申雪臣尴尬得要去捂曲意嘴，吴八别反倒大笑，他是知道自己名声的，十分坦然道：
“申小姐仁善兼行，战期捐物资，战后组建慈善会，给我们这些退伍兵捐款治病，吴某是知恩图报的。”
曲意奇道：
“记者也是士兵，也要上战场吗？”
申明简淡淡道：
“人人皆兵罢了。刚刚不是在嚷嚷饿了，过来吃点心。”
赏花、品茗，申雪臣安排得极其风雅，与吴八别意气相投。他们看着申明简教曲意打网球，申明简不停喂球，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不久，吴八别、申雪臣上场，四人打起双打。最后以申雪臣体力不支，小腿抽筋结束。
几人坐在球场边闲聊，曲意拎着两只蛐蛐儿，倒在草坪上玩。
申雪臣不禁感慨：“年轻人精力旺盛。”
一个错眼不见，曲意又去拽柳条了。
申明简道：
“看他多开心。他什么都没做，却要遭人诋毁。”
吴八别道：
“怀璧其罪。申氏自申小姐接手，上下愈来愈团结，如同铁桶一般。这孩子初来乍到，反而成了他们的突破口了。”
“他们？”申明简看向吴八别，“请教吴主编，他们是谁？”
申雪臣问道：“不就是《怡情画报》嚜。”
申明简摇了摇头：
“我以为派对那晚已经说清楚了，吴主编是不信我，要借小意做投名状，来交换条件。”
申雪臣一头雾水：
“什么投名状，你们在讲啥？”
原来在介绍曲意的那场派对上，吴八别曾向申明简比了个军中常用的手势暗语，请他深夜一聚。
吴八别叹了口气，道：“是我落了窠臼了，惭愧。”
申雪臣慢慢回过味来：
“无论你们在谈什么条件，千万别告诉我，我不感兴趣，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吴八别苦笑：
“不是什么秘密，在下是请申上校帮忙寻人罢了。”
申明简道：
“既然是请我帮忙，吴主编的投名状再压着，等我查出来，可就要作废了。”
申雪臣道：
“明简这会儿也在寻人，吴主编也要寻人，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吴八别摇头道：
“我请申上校打探小妹的下落。而我这里，有那《怡情画报》张万里的行踪。”
若不是小腿抽筋，申雪臣都要跳起来了：
“怎么！你一直都知道啊！”
申明简咬着一根烟道：
“张万里是吴主编的师兄，怎好轻易出卖，自然要待价而沽，卖个极好的价钱。”
吴八别忙告饶：
“不不，申上校不要误会，我也是才知道他住处的。我这个师兄仇人甚多，最擅长狡兔三窟。”
申明简有些不耐烦：
“把地址给我。”
吴八别沉默了一瞬，道：
“申上校，张万里是我已经逝去的老师唯一的血脉，老师待我恩重如山，还请——”
“他一个八卦小报的记者，哪来的胆子搞我们家，”申明简打断他，“你放心，我要的是他背后的人，血脉断不了。”
申雪臣嘿然笑道：
“我们明简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
不想他话一落，吴八别和申明简都不接了，申雪臣立时抿住嘴，缩回他的躺椅上去。
吴八别写下张万里的地址，申明简接过来看了看，发现是一处小弄堂，问道：
“是最新的？”
“不敢隐瞒。”
申雪臣看了一眼，惊道：
“这不是！”
申明简挑眉看他：
“你认识？”
申雪臣忙道：
“不认识！”
申明简肯定道：
“你认识。”
曲意捧着用柳条做的蛐蛐儿窝过来了：
“认识谁？”
申明简慢条斯理给他擦手：
“他认识个有趣的地方，饭后要带咱们去见见世面消消食。”
申雪臣插了一句：
“太早了没起床呢。”
说完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嘴太快，彻底暴露了。
曲意看了看纸头上的一串地址，皱了皱眉：
“打什么哑迷呢。”
午餐后，吴八别原以为这场鸿门宴该结束了，他正要告辞，申明简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台英文机械打字机，请他教曲意打字母。等曲意大致掌握用法，并能打出一首新学的英文短诗，司机已将车子开回了庄园门口，吴八别只好认命地坐上车，一道寻他师兄去。
申雪臣可谓是轻车熟路，地址都不用看第二眼，载着众人，来到了离弄堂还有半里路的地方。
“就是这里吗？”曲意问道，他看了看眼前的招牌，是一家烟酒铺子。
申雪臣含糊解释道：
“那边不好停车，不远了，走过去很快的。”
说着，他将头上的帽子压了压，曲意问申明简：
“戴帽子干嘛呀，神神秘秘的。”
申明简笑了笑：“他长得不能见人呗。”
弄堂曲曲折折，四通八达，两旁招牌花花绿绿，门头都争相挂着时新的跑马灯。灯牌上有酒瓶有香槟杯，还有的是妖娆的舞女剪影。
曲意瞪大了眼睛：
“我们这是要去跳舞吗？”
申雪臣道：“这点儿地方怎么跳得开，等以后哥哥带你去——”
申明简咳嗽一声，他立刻噤声。
不消十分钟，四人走到一处拱门下，此地门头比外间清雅许多，只简单贴了对联，拱门上有一牌匾，上有“仁德书寓”四字。
再往里走，便来到一个住家小楼，门也不曾关，四人直接走进去，楼里宽敞，大厅就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曲意环顾四周，看到墙上贴着泛旧发白的红纸，纸上有几个灰墨名字，什么黄月仙、黄蕊琴之类的。
这环境又安静又陌生，曲意不自觉压低声音问：“我们来听书的吗，怎么没有人呀？”
申雪臣道：
“嘘，还没到她们出局的时候，估计都在午睡。”
这时，一个穿长褂子的相帮从后厅进来，见到四人，尤其是见到申雪臣，喜道：
“老爷还惦记着我们！”
申明简见那一墙的黄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佯怒道：“你们养的好女儿，将我大哥害惨了。”
那相帮连忙双手合十鞠躬：“老爷，我们真不知道黄姨娘会跑啊，老爷，我们怎么敢害您呢，您能看上我们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申明简冷哼一声，道：“她可曾回来？莫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相帮一吓，赶紧撇清：“这！这从哪里说得，我们哪敢啊！”
申雪臣故地重游，眼前全是昔日与他那黄姨娘相遇相交种种，勾起无限伤心往事：
“我待雪眉不薄，她怎么能——”
此时这书寓的老鸨黄三姑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申明简暗自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道：
“她一介女流，还能躲到那里？你们这书寓是开到头了！”
申明简不再同他们废话，抬脚上楼去搜，黄三姑被他抬手挥到一旁，丝毫不敢阻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