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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木雕·旧约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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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州博物馆的后院藏着间不起眼的修复室,推开门时,樟木的香气混着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沈砚放下行李,馆长早已等在那里,鬓角的白发比三年前又添了些,见他进来,忙递过一副白手套:“屏风在里间,你看看。”
里间的工作台上铺着深蓝色绒布,一件近两米高的木雕屏风静静躺着。屏风云纹断裂了三道,最关键的“松鹤延年”图中,仙鹤的右翼几乎整个脱落,断口处还粘着几道新鲜的木刺。沈砚戴上手套,指尖轻轻拂过雕花——刀法圆润,留刀处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正是临州老城那片清代宅院里常见的工艺。
“上周从城南顾家老宅收回来的,搬运时没留神磕在了卡车护栏上。”馆长在一旁叹气,“顾家那栋楼,下周就要拆了。”
沈砚的手顿了顿。顾家老宅,他记得。少年时他和陆时总翻墙进去,在那棵百年银杏树下分食一块桂花糕,陆时还曾指着梁上的雕花跟他说:“你看这木头多结实,等咱们老了,这房子肯定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放大镜凑近断裂处。木质纤维的走向在镜片下清晰可见,像一道道凝固的年轮。修复这种老木雕,得先找到同批次的木料,再一点点补刻、做旧,考验的是耐心,更是对纹样神韵的理解。
“我需要临州本地的黄杨木,越老越好。”沈砚起身,“还有,能给我一份顾家老宅的资料吗?包括建筑图纸和历史背景。”
馆长应着去找资料,修复室里只剩沈砚一人。他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屏风底部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刻着两个交缠的小字,像两颗长在一起的树。沈砚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他和陆时的名字。
那年他十四岁,刚跟着师傅学了点粗浅的木工,陆时拿着把偷来的刻刀,拉着他溜进顾家老宅的储藏室,非要在这块被弃置的屏风坯料上刻下名字。“这样等以后它成了文物,就永远记着咱们了。”陆时的指尖蹭过他的手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就像咱们约好的,永远守着这老城。”
记忆里的温度还没褪去,修复室的门被推开,陆时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沈大修复师忙着呢?要不要参观下‘即将消失’的文物现场?”
沈砚迅速转过身,指尖下意识地挡住那两个字。陆时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份蓝色图纸,黑色冲锋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上面沾着点泥土——像是刚从工地回来。
“陆设计师有何贵干?”沈砚摘下手套,语气恢复了疏离。
“来送份东西。”陆时晃了晃手里的图纸,“顾家老宅的结构测绘图,拆迁办刚整理出来的,听说你要?”他迈开长腿走进来,目光扫过工作台上的屏风,眼神暗了暗,“这屏风……倒是比我想的结实。”
沈砚没接话,接过图纸翻看起来。图纸上用红笔标着拆迁范围,顾家老宅的位置被圈了个刺眼的圆圈。他忽然注意到,图纸边缘有几处用铅笔涂改的痕迹,像是有人试图缩小拆迁面积,却又被强行划掉。
“明天一早动工,今天得清场。”陆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要是想找什么老木料,现在去顾家后院的柴房看看,或许还有剩。”
沈砚猛地抬头:“你不是负责这个项目?就任由他们这么拆?”
“不然呢?”陆时挑眉,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沈修复师觉得,用你的刻刀能挡住推土机?”
糖纸的脆响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格外刺耳。沈砚攥紧图纸,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三年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陆时嚼着糖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淡下去:“人总是会变的。”他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背对着沈砚说,“柴房的钥匙在门垫下,去不去随你。”
脚步声消失后,沈砚盯着屏风上那两个小字,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抓起外套冲出修复室,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把老城区的屋顶染成一片金红。
顾家老宅的院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沈砚翻墙进去时,脚边踢到个生锈的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盒褪色的弹珠,还有一把磨得发亮的小刻刀——是当年陆时送给她的那把。
柴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几段黄杨木,年轮细密,正是他需要的老料。而木堆旁,散落着几张被雨水打湿的草图,上面用铅笔勾勒着老宅的改造方案,旁边标注着“保留原有窗棂”“银杏树下加防护栏”的字样,笔迹张扬,和陆时少年时在课本上涂鸦的字迹如出一辙。
沈砚拿起一张草图,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想起陆时刚才T恤上的泥土——和柴房地面的湿泥,是同一种颜色。
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沈砚握紧那几段黄杨木,转身冲出柴房。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老宅的青石板路上,像一道迟迟不肯愈合的伤疤。
而他没看见,街角的树后,陆时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刚发给拆迁办的信息:“柴房有文物待鉴定,推迟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