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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暖阳 ...

  •   次日清晨,武崧先醒了。生物钟让他总是在天光微亮时准时睁开眼。
      怀里还窝着一团温暖,白糖睡得正沉,半边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均匀绵长,带着点药草的清苦和一丝独属于白糖的、阳光晒过干草般的气息。
      武崧没立刻动,只是静静躺着。殿外已有早起的弟子清扫庭院的沙沙声,但隔了厚重的殿门,传进来便只剩模糊的底噪,反而显得室内安宁。
      他垂眼就能看到白糖睡得翘起的一绺白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武崧看了片刻,极轻地抬了抬手,用指尖将那绺不听话的毛发慢慢捋顺。动作小心得像是怕惊扰了停驻在花瓣上的蝴蝶。
      白糖在梦里咂咂嘴,无意识地更往他怀里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一点满足的咕噜声。
      武崧的嘴角,在他自己都未察觉时,便已悄悄弯起了一个柔软的弧度。
      又躺了一小会儿,他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白糖的缠绕里抽出身。
      失去热源的白糖含糊地嘟囔了一声,不太满意地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但终究没醒。
      武崧替他掖好被角,站在床边又看了看,才转身去洗漱。
      等他换好常服,处理完几件急需定夺的晨间宗务再回来时,白糖已经坐起来了,正拥着被子发呆,眼神迷蒙,头顶那绺白毛果然又顽强地翘了起来,配上他茫然的表情,显得有些傻气。
      “醒了?”武崧走过去,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白糖慢半拍地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水流下肚,他才似乎真正醒过神,眼睛眨了眨,亮起来:
      “武崧!早上好!”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活力已经回来了大半。
      “嗯。”武崧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那头乱发上,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去揉,“医师稍候就来换药。你先洗漱,早饭马上送到。”
      “哦。”白糖放下杯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睡得真好!武崧,你身上暖暖的,抱着睡可舒服了!”
      武崧正转身要去取白糖今日要穿的衣物,闻言脚步几不可查地踉跄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热,语气却刻意板了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快起来。”
      白糖嘿嘿一笑,毫不在意他的口是心非,利落地爬下床。
      他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动作间已不见多少滞涩,只是灵巧地蹿到武崧身边,趁其不备,飞快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得了天大便宜似的,笑嘻嘻地跳开跑去洗漱了。
      武崧僵在原地,脸上被亲过的地方像是落下了一小簇温暖的火星,一路烧进了心里。
      他瞪着白糖蹦跳着跑开的背影,半晌,才低低地哼出毫无力度的一句:
      “…没规矩。”
      早饭是打宗弟子送来的,清粥小菜,并几样精细面点,单独给白糖备着一碗浓黑的汤药。
      武崧挥退了伺候的弟子,殿内又只剩他们两人。
      白糖对着那碗药愁眉苦脸,拿着勺子在里面搅来搅去,仿佛这样就能让苦味散去一些。
      “快喝,凉了更苦。”武崧坐在他对面,拿起自己的粥碗,语气平淡地催促。
      “知道啦…”
      白糖拖长了调子,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屏住呼吸,端起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喝完,他立刻吐着舌头,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苦死了苦死了!”
      一个小纸包被推到他面前。白糖打开,里面是几颗琥珀色的冰糖。
      “哇!武崧你真好!”他立刻塞了一颗到嘴里,甜味迅速弥漫开,冲淡了难以忍受的苦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武崧低头喝着自己的粥,仿佛这事与他无关,只是淡淡提醒:“吃些东西,压一压。”
      白糖咬着糖块,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却没往自己嘴里送,而是伸长胳膊,递到了武崧嘴边:“喏,你最喜欢的虾饺,第一个给你吃!”
      武崧看着递到唇边的筷子,又看看白糖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顿了顿,还是张口接了。虾饺鲜美,汁水饱满。
      “怎么样?好吃吗?”白糖迫不及待地问,好像这饺子是他做的一般。
      “尚可。”武崧咀嚼咽下,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顺手也夹了一个放到白糖面前的碟子里,“快吃你的。”
      白糖美滋滋地吃起武崧给他夹的那个饺子。
      饭后,医师准时前来为白糖检查伤势、更换胸腹间的药膏。
      武崧原本在一旁看着文书,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换药声,终究还是没忍住,抬眼看过去。
      白糖白皙的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生出粉色的新肉,但相较于周围健康的皮肤,仍显得刺目。
      医师的手指按上去检查愈合情况时,武崧的眉心不自觉地蹙紧,手中的文书也许久未翻一页。
      直到医师包扎完毕,叮嘱了几句退出殿去,武崧才仿佛无事发生般,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手中的纸张上。
      白糖终于破天荒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系好衣带,蹭到武崧书案边,盘腿坐在旁边的软垫上,胳膊肘支在案上,托着腮看武崧:
      “武崧,早课的时候,我能不能去演武场看看?就看看,绝对不乱动!”
      他伸出三根手指保证,眼神恳切。
      武崧从文书里抬起眼:“待你大好再去。”
      “我已经大好了!”白糖立刻挺直腰板,展示自己,“你看,活蹦乱跳的!天天闷在殿里,才不利于恢复呢!我就去看看弟子们练功,说不定还能指点一二呢?我可是拯救猫土的英雄白糖!”
      他又开始那套熟悉的、略带夸张的自夸。
      武崧放下笔,看着他。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白糖脸上,能看清他细小的白色绒毛和眼底跃跃欲试的光。
      确实,总闷着不利于恢复,也…确实快关不住他了。
      服了。
      “只准看,不准下场。”武崧最终松口,附加条件,“且需与我同去。”
      “没问题!武崧师兄最好了~”白糖瞬间眉开眼笑,高兴得扑上来,武崧抱了一团毛茸茸,脸不争气地红了。
      于是,处理完上午紧要的宗务,武崧便领着白糖往演武场去。
      打宗的演武场开阔平整,以青石板铺就。
      此刻,数百弟子正分成若干队列,或练习拳脚,或催动韵力,呼喝之声整齐划一,气势十足。
      武崧和白糖的出现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弟子们纷纷投来好奇与敬重的目光,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武崧只是微微颔首,领着白糖走到场边一处略高的看台坐下。这个位置视野好,又能避开日头直晒。
      白糖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坐着,看着场中学员们练习打宗的基础功法,看得津津有味。
      但没过多久,他那“好为人师”的毛病就有点犯了。
      “哎,那个小家伙,下盘不稳。”“这记韵力发力不对,应该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在武崧耳边嘀嘀咕咕,手指还无意识地比划着。
      武崧目光扫过场中,自然也看到了那些不足,但他身为宗主,自有指导的教习,不会事事亲力亲为。
      他瞥了一眼身边抓耳挠腮的白糖,没说话。
      终于,当看到一个年轻弟子反复尝试凝聚火系韵力却屡屡失败,急得满头大汗时,白糖忍不住了,“噌”地站起来,扒着栏杆扬声道:“喂!那位小兄弟!你别光用蛮力呀!静心,感受体内的韵流动,要像…像呼吸一样自然引导它!”
      他这一嗓子,清脆响亮,瞬间打破了演武场规律的呼喝声。所有弟子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看台。
      那被点名的年轻弟子愣了一下,脸上顿时涨红,有些无措地看向宗主。
      武崧眉头微蹙,拉了拉白糖的衣袖:“坐下。”
      白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没忍住,讪讪地坐了下来,小声辩解:“我…我就是看他好像要钻牛角尖了,提醒一下…”
      武崧没责怪他,只是站起身,面向全场。所有弟子立刻屏息凝神。
      “静心,凝神。”武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演武场,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韵随念动,而非力驱。再试。”
      那年轻弟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次尝试。这一次,掌心终于“噗”地一声,跃起一簇小小的、却稳定燃烧的火焰。他惊喜地睁开眼,看向看台。
      武崧微微颔首示意。
      全场弟子看向武崧的目光更加崇敬,同时也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身边那位一脸“看吧我说得没错吧”的得意表情的白发少年。
      武崧重新坐下,白糖立刻凑过来,眼睛亮闪闪的,带着点小小的炫耀:“你看,我说得对吧?”
      “多事。”武崧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却悄悄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握了握白糖的手,一触即分。
      白糖反手抓住他欲撤离的手指,飞快地捏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松开,继续看向场中,嘴角高高扬起。
      日头渐渐升高,武崧担心白糖久坐疲累,便起身带他离开。回去的路上,穿过宗内长廊,不时有弟子恭敬行礼。武崧一律淡然回应,白糖则活泼得多,笑着朝认识的弟子点头招手。
      “武崧武崧,”白糖落后半步,看着武崧挺拔的背影和在廊中微动的宗主袍袖,忽然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小声说,“你刚才的样子,很有宗主风范嘛!特别厉害!”
      武崧脚步未停,只是侧头瞥了他一眼:“莫非平日没有?”
      “平日也有!”白糖笑眯眯的,“就是刚才特别有!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听,然后一下就成功了!真棒!”他从不吝啬对武崧的夸奖,直白又真诚。
      武崧似乎轻咳了一声,转回头去目视前方,耳廓却微微红了,语气依旧平淡:“…净说些没用的。”
      “怎么没用了?”白糖不服,“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两人一路低声斗着嘴,回到了宗主殿。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殿内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下午武崧依旧要处理公务,白糖便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打宗收藏的一些游记杂谈。他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打架,书卷滑落手边也没察觉,头一点一点,最终歪在软垫上睡着了。
      武崧批完一摞文书,抬头活动一下脖颈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白糖,将他白色的毛发染上浅金,睡颜恬静,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武崧放下笔,无声地走过去,拾起滑落的书卷放到一旁,又取过一条薄毯,轻轻盖在白糖身上。他在榻边站了片刻,只是看着。日光温暖,岁月静好,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俯下身,极轻极快地,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如蝶翼点水。
      睡梦中的白糖,嘴角无意识地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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