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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冷库里的第三只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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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 市立医院 B1 层 3 号冷库
冷雾贴着地面爬行,像干冰倾泻在眼底镜的镜面。
林雾刷门禁,门舌“咔哒”弹开,头顶 LED 灯管“滋啦”闪两下才稳住——光斑抖成旧间接眼底镜的残像。
200 平米的冷库被货架切成无数纵深的“血管隧道”,塑料帘上结着霜,颜色依次是“已消毒”绿、“待销毁”黄、“临床试样”红,像 OCT 分层图。
冷气涌上睫毛,瞬间结霜,她眨眼,冰粒碎成细小光斑。
最深处,一台达芬奇手术机器人被拆得只剩骨架:
机械臂垂落,腕关节裸露,像被剜去晶状体的巨大眼球,关节线缆是断裂的睫状突。
顾沉蹲在它的“视神经”旁,面前摊着 17 寸军用笔记本,屏幕幽绿代码滚动——
每行字符都像视网膜静脉造影的逆流。
顺丰冷链箱横在他脚边,箱体标签:
【收件人:清眸眼科供应链部】
【寄件人:德国 WaveLight 工厂】
【品名:EX500 准分子激光器控制板状态:返修】
封口已被刀片划开,泡沫箱里躺一只黑色铝盒,尺寸恰好覆盖成人角膜,表面激光蚀刻序列号:
44.2-43.8×180-WL-EX500-Z-3rdEye
铝盒四角嵌着微型镜头,像四枚前房角镜,冷光下微微转动。
顾沉戴一次性无菌指套,指尖轻点铝盒顶部——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起 5 mm,透出一束 532 nm 绿激光,直射天花板,在霜层刻出一行实时代码:
if (age>65 && cornea==44.2/43.8×180) {surgery='phaco+IOL'; profit=5600×2×0.4;}
林雾走近,呼出的白气被激光切成两段。
顾沉没回头,声音像玻璃体切割机冷频:“第三只眼已激活。
今天以后,所有 44.2/43.8×180 的角膜,都会被它自动标注为‘可转化手术’。”
他合上铝盒,绿光熄灭,冷库重归幽暗。
只剩霜层上那行代码,像未愈合的视网膜裂孔,静静等待下一次光凝。
“你迟到了 11 分钟。”顾沉没抬头。
“保安巡楼,我躲进洗衣通道。”
林雾呼气成白雾,走近才发现:
机器人胸腔里嵌着一颗摄像头,镜头正对准门口——像冷库里的第三只眼。
顾沉把铝盒撬开,防静电海绵里嵌着一块墨绿色 FPGA 板,
中央芯片贴着镭射标签:
【Property of ClearSight】
鹰形 LOGO 在冷灯下泛紫,像刚被裂隙灯照到的虹膜新生血管。
顾沉用显微镊子夹起芯片,指腹掠过边缘倒角。
“去年清眸发布会上的鹰眼 3D 追踪模块,对外宣称自研,
其实——”
他轻磕芯片,发出脆响,“德国 OEM 阉割版,成本 600 欧,
财报里写 3000 美元一片,差价全进市场费用。”
FPGA 被插入笔记本侧面的转接板,
幽绿界面瞬间跳出隐藏菜单:
【Calibration Log 校准日志】
下拉列表滚动,最早 2023-06-15,最近一条——
14:28:07 TODAY。
林雾呼出的白雾在屏幕前凝成细小水珠。
“设备不是报废了吗?”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醒冷库顶灯。
顾沉双击今天那条:
【User: chen.hs】
【Action: 下调切削深度 12%】
【Reason: 降低角膜穿孔风险】
日志附件自动展开,病例编号列成矩阵:
YX-2024-05-17-001
YX-2024-05-17-002
……
YX-2024-05-17-120
——正是她白天在裕县亲手登记的那批老人。
22:06 日志继续滚动
【14:28:08 同一批次角膜曲率均值:44.2/43.8×180】
【14:28:09 风险系数:0.88→0.76】
【14:28:10 预测转化率:↑34%】
林雾指尖一凉,像被液氮碰过的金属。
“他在用报废机器做手术?”
“不是手术,是做数据。”
顾沉把日志拉到底,
最后一条备注闪了一下:
【Auto Upload:云端阳性库更新完成】
顾沉翻转 FPGA,
芯片背面激光刻了一行极细的小字:
【NOT FOR HUMAN USE】
字母被冷霜填满,像一道未缝合的切口
“滴——”
短促的电子蜂鸣像角膜切口被镊子轻敲,在?18 ℃的空气里碎成冰晶。
顾沉拇指一压,U 盘“咔嗒”弹进掌心;林雾同时按住笔记本,屏幕瞬间黑成玻璃体。
塑料帘“哗啦”一声,被静电吸住又弹回,像房角镜扫过前房。
手电光柱横切货架,光斑停在达芬奇机器人头部——
工牌被照得雪白:
【设备科沈照】
金属夹子在灯下反射出两点寒星。
林雾屏住呼吸。
她认出了沈照——昨夜 17 号检查室门口,擦肩而过的背影;
对方却像没看见他们,径直踏过冷雾,停在“待销毁人工晶体”冰箱前。
扫码枪“哔”一声,冰箱门开,冷气扑出,像玻璃体切割时溢出的灌注液。
沈照取出一盒晶体,盒面贴红标“报废”。
门合拢,她背对两人,声音压得极低:
“冷库监控死角,45 秒后转回。
你们还有 30 秒。”
一张门禁卡被留在货架边缘。
脚步声远去,塑料帘垂落。
倒计时在林雾心里默数:
20、19、18……
顾沉合上铝盒,把 FPGA 塞进冷链箱底层,U 盘扣进腕表暗槽。
两人对视,呼吸在冷灯下凝成白雾,像两条视网膜血管,等待最后一束光凝。
顾沉合上笔记本,金属扣“嗒”一声脆响,像缝合最后一针。
FPGA 板被他连同防震泡沫一起压回铝盒,U 盘贴着盒壁滑进内衬凹槽。
整套动作不超过五秒,却像在角膜上完成了一次精准撕囊。
“带走?”林雾低声问。
“留证据,也留后路。”顾沉把铝盒推进她背包主仓,拉链只拉到一半,留出两厘米缝隙——像故意留出的手术切口,方便随时二次打开。
林雾下意识摸到侧袋,指尖触到一枚 0.5 ml 小瓶。
透明液体在 ?18 ℃的冷库里依旧保持液态,瓶身标签一行黑字:
Balanced Salt Solution
背面却贴着指甲盖大小的二维码,像被偷偷移植到巩膜上的异物。
她想起下午顾沉那句话:
“拆一台手术机器人,不如拆一条产业链。”
此刻,这句话像灌注液一样在血管里迅速扩散。
沈照留下的另一张门禁卡斜插在锁孔里,金属边缘反着幽蓝的光。
顾沉把它拔下,顺手贴在铝盒外侧——像给一块即将离体的角膜做最后标记。
“30 秒后监控回切,走死角线路。”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口罩里回旋,像玻璃体里最后的气泡。
两人贴着货架阴影移动,脚步声被冷雾吸收。
背包里,小瓶与铝盒轻轻碰撞,发出极轻的“嗒、嗒”,
像房水在超声乳化针头里碎裂的节拍。
两人掀帘冲出时,监控红灯正好熄灭。
冷库门自动落锁,沈照的工牌却插在感应区,绿灯常亮——像在角膜缘做了一次临时虹膜周切。
电梯上到一楼,门一开,夜诊大厅灯火通明。
电子叫号屏滚动:
【17 号检查室顾沉视网膜激光术后复查】
【18 号检查室张杜氏白内障超声乳化】
——张杜氏,正是清晨被寸头带上车的老太太。
林雾猛地止步:
“他们连夜做手术?”
顾沉看向 18 号室,门缝里透出熟悉的蓝光:
“不是手术,是量产数据。”
门没关严,冷气顺着三厘米缝隙往外冒,像房水从切口渗出。
林雾贴墙,单眼对准门缝——
手术灯全开,无影灯白得刺眼。
老太太平躺,左眼滴过表麻,角膜上皮泛起雾状水肿;
右眼被透明眼罩盖着,像被封存的证据。
机械臂悬停正上方,关节套着一次性无菌罩,却仍露出金属冷光。
主刀医生——寸头。
绿色手术衣袖口往上卷,露出荧光绿马甲的撞色条纹,
像公益筛查的油漆被强行带进无菌区,
又像一条未灭菌的引流管。
护士递上一张A4:
【手术录像参数】
景深 4K?帧率 60fps?切削深度自动下调 12%
末尾二维码在灯下反光,像房角镜里的房水闪光。
寸头扫一眼,随手把纸塞进马甲口袋,
抬脚,激光脚踏“哒哒哒”——
密集得像高速连拍快门。
红色瞄准光落在瞳孔中央,直径 0.8 mm,
与老太太虹膜纹理重叠,像一枚被预置的裂孔。
瞳孔里,红光倒映出寸头的脸:
口罩上方,眼睛亮得异常,
瞳孔最深处,却映出另一簇同样的红色光斑——
与昨夜顾沉眼底激光斑一模一样。
“叮——”
电梯门滑开,陈焕生拎着公文包跨出半步,皮鞋跟在大理石上敲出清脆两声。
他看见林雾,愣了半秒,嘴角迅速扬起标准商务弧度:
“小林,跑这儿干嘛?业绩补完了?”
林雾背脊一紧,背包里的 U 盘贴着后腰,像一块刚被激光灼过的铁片,隔着衣料仍能感到灼痛。
她没答,只把肩带往上提了提——金属扣与 FPGA 铝盒轻轻碰撞,“嗒”一声,像房角镜下房水闪光的回声。
顾沉从走廊尽头的阴影里走出,白大褂下摆掠过冷气,发出轻微“沙”响。
他双手揣在口袋里,右手指尖夹着那只透明静电袋——
袋内黑色 FPGA 板贴着鲜红“报废”标签,在灯下像一块被星群灼烧过的视网膜。
陈焕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笑意在他嘴角停了两秒,随后像被冷凝的黏弹剂,一点点失去弧度。
公文包的金属锁扣反射出顶灯冷斑,闪了一下,又暗下去。
“紧急通知——3号冷库门禁异常,保卫科正在调取监控。”
机械女声在走廊顶上来回震荡,像玻璃体切割时突增的灌注压,把气压瞬间推高。
陈焕生反应过来,脸色刷地沉成铁青,公文包往腋下一夹,伸手扣向林雾手腕:“先跟我回去解释——”
指尖刚碰到她袖口,布料发出极轻的“吱啦”。
走廊尽头,沈照的白色衣摆掠过冷色灯管,她扬声,语气平静:
“顾医生,术后病人眼压 46 mmHg,需要你签字。”
她晃了晃病历,纸页反射出的白光像裂隙灯扫过前房,把陈焕生的动作瞬间定格。
陈焕生的手停在半空,指节泛白,像被气压顶住的房角突然关闭。
公文包金属锁扣“嗒”一声轻响,掉在地上的回声被广播盖过。
顾沉趁空抓住林雾肘弯,力道刚好避开桡神经,像一次精准的眼肌牵引缝线。
他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跑。”
林雾脚跟一转,背包带在肩上“嗖”地收紧,铝盒与 U 盘在包里轻轻撞击,像房水被急速抽出。
两人贴着墙根,鞋底擦地无声,像光凝后迅速消失的瞄准光斑,
眨眼间消失在走廊拐角。
铁门在身后“咣”地合拢,警报声被切成闷雷,滚在螺旋井道里。
脚步砸在水泥台阶,回声高速旋转——
“呜——”
一层、两层、负一层……
呼吸在胸腔共振,像万转马达的啸叫。
铁链缠门把,锁头晃荡。
顾沉把沈照的第二张卡贴上感应区:
【后勤通道一次性通行】
“嘀——咔嗒”
铁链松脱。
潮冷的夜风灌进来,带着雨后的机油味。
霓虹灯管在积水里碎成红、绿、蓝三色光带,像一张被撕裂的视网膜,静脉与动脉交错。
林雾弯腰,手掌撑膝,喘息在胸腔炸开白雾。
背包里的铝盒“哗啦”一声,
像人工晶体在推注器里滚动,
又像一声低低提醒:
证据、证据、证据。
雨丝斜切,像裂隙灯下的前房反光。
无牌别克 GL8 隐在巷口阴影里,车漆吸走所有霓虹,只剩轮廓。
车窗缓缓降下,沈照戴着黑超,镜片上映出林雾的倒影——瞳孔缩成针尖。
“上车。去实验室,把数据解开。”声音低,却带手术室里的笃定。
林雾手指攥紧肩带,雨水顺着背包滴到脚踝。
顾沉替她拉开车门,金属把手冰凉:“放心,她比我们还怕光。”
车门“砰”一声合上,像角膜切口最后一针缝合。
GL8 滑出巷口瞬间,林雾回头——
医院大楼顶层,18 号手术室灯灭。
黑暗里,一束红色激光瞄准光斑悬浮雨幕,
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又像尚未被光凝的视网膜裂孔,
在夜色里静静等待下一次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