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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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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帘被寒风掀起一角,卷进的雪沫子落在手背上,凉得刺骨。
沈凝华拢了拢身上的红色披风,猩红的料子在漫天飞雪中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格外惹眼。
车驾停在慈宁宫朱红宫门前,传旨太监躬身引路:“沈姑娘,随杂家来。”
沈凝华点头应下,踩着青石板路上的薄雪前行,红色披风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偶尔有雪粒粘在披风上,很快被周身的暖意焐化,晕开一小片湿痕。
穿过抄手游廊时,廊下悬挂的宫灯在风雪中轻轻晃动,暖黄的光映在她脸上,添了几分柔和。
推开暖阁的木门,浓郁的檀香混着炭火的暖意瞬间包裹全身。
沈凝华抬眼望去,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色貂绒的软榻上,鬓边插着一支赤金镶南珠的步摇,手上捏着串沉香佛珠,浑浊的眼眸半眯着,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在太后身侧,立着一道玄色身影————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如寒松,玄色锦袍上用银线暗绣着流云纹,腰间系着玉带,悬着一枚莹白的羊脂玉珏。
男子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遮住了眸中情绪,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正是素有“冷面王”之称的七王爷,萧夜寒。
沈凝华心头猛地一跳,呼吸都滞了半分。她对这位王爷并非全无印象。
三年前,同样也是前世,京郊闹旱灾,饿殍遍野,她跟着老夫人去城外破庙施粥时,曾遇到过一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那人蜷缩在破庙角落,额角淌着血,高烧得意识模糊,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周围几个乞丐见他虚弱,还想抢他怀里仅剩的半块硬饼。
她瞧着不忍,悄悄把自己带的热馒头递了过去,又从丫鬟手里拿了瓶金疮药塞给他,还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对那些乞丐冷声道:“这人是我镇北侯府的远亲,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就是跟我侯府作对!”
后来她才从旁人口中听闻,那年轻人竟是微服查灾、遇袭受伤的七王爷萧夜寒。
只是自那以后,两人再无交集,想来他早已忘了当年那点微不足道的援手之恩。
“臣女沈凝华,参见太后,参见七王爷。”沈凝华敛了心神,依着宫规屈膝跪拜,红色披风铺在地上,与素白裙摆形成鲜明对比,衬得她身形愈发纤弱,却又透着一股不肯弯折的韧劲。
“起来吧,地上凉,仔细冻着。”太后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软榻旁的锦凳,“坐吧,哀家让小厨房炖了驱寒的姜茶,快趁热喝一杯。”
宫女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沈凝华双手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瓷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她轻轻抿了一口,辛辣的姜味在口中散开,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太后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慢悠悠开口:“哀家今日召你入宫,不为别的,是为夜寒的婚事。”
沈凝华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抬眼看向太后,眼中满是错愕——她与萧夜寒素无深交,怎么会突然提起婚事?
萧夜寒也微微动了动,长睫轻颤,抬眼看向太后,清冷的眸中难得露出一丝诧异。
太后瞧着两人的反应,笑得更温和了:“夜寒这孩子,打小就性子冷,一门心思扑在军务上,如今都二十五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哀家这些日子翻来覆去地想,京城里的姑娘,论家世、论品性,也就你最配他。你性子沉稳,有主见,既不会像那些娇小姐似的娇气,也能帮他打理好王府里的事,哀家看着放心。”
说着,太后朝身旁的太监递了个眼色。太监立刻捧着一卷明黄色的懿旨上前,展开后,清朗的宣旨声在暖阁里响起:“太后懿旨:镇北侯府嫡长女沈凝华,娴雅淑慎,品性端方,特赐婚于七王爷萧夜寒为正妃,一月之后,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宣旨声落下,暖阁里一片寂静。沈凝华僵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手里的姜茶杯都差点脱手。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召她入宫,竟是为了赐婚!可她也清楚,懿旨已下,容不得她拒绝——抗旨的后果,不仅是她自己要被治罪,整个镇北侯府都会被牵连。
萧夜寒此刻的心情,比沈凝华还要复杂。
他从未忘记三年前破庙里的那一幕。那天他高烧昏迷,意识模糊间,只记得一个穿着素白裙子的姑娘挡在他身前,声音清亮却带着坚定,说会护着他。
后来他派人去查,才知是镇北侯府的嫡女沈凝华。
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知道她在侯府里被庶母庶妹处处刁难,却始终挺直腰杆,从未妥协。
他无数次想寻机会接近,却又怕唐突了她,更怕自己这冷淡性子会吓着她,只能将这份心思死死压在心底。
如今太后竟直接赐婚,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喜的是他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待在她身边的理由。
“沈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快谢恩啊。”太监见沈凝华迟迟不接旨。
沈凝华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再次屈膝叩首:“臣女遵旨,谢太后恩典。”
萧夜寒也缓缓躬身,声音依旧低沉平淡,听不出半分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紧握的拳心早已沁出了冷汗:“儿臣遵旨。”
太后见两人都应了,脸上的笑意更浓,又叮嘱了几句“婚后要互相体谅”“和睦相处”的话,才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婚期的事,哀家会让人跟侯府商议。”
沈凝华和萧夜寒躬身告退,一同走出暖阁。门外风雪更紧了,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
沈凝华裹紧了红色披风,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夜寒走在她身侧半步,余光瞥见她冻得微红的鼻尖和微微发颤的睫毛,脚步顿了顿。他沉默片刻,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身上。
大氅上还带着他身上的寒气,却很快被体温焐热,裹得她严严实实。
“王爷……”沈凝华愣了一下,刚要推辞,就听萧夜寒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天寒,披着吧,仔细冻病了。”
他的大氅很长,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都裹住,红色披风的一角从大氅下露出来,红黑相映,格外醒目。
沈凝华攥着大氅的领口,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异样——这位传闻中冷漠孤僻的七王爷,似乎并不像外人说的那般不近人情。
翌日清晨沈凝华坐在窗边翻嫁妆清单,指尖划过“二十匹云锦”那行字时,指节微微泛白。
丫鬟秋纹端着热茶进来,见她眉峰紧蹙,小声道:“大小姐,库房的人说,云锦被柳夫人以‘府中急用’为由调走了,换成了粗劣的蜀锦,连老夫人都没敢惊动……”
“她倒有本事。”沈凝华将清单拍在桌上,起身理了理素白裙摆,“随我去前厅见老夫人,我母亲留下的嫁妆,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穿过抄手游廊时,迎面撞上沈月柔。她穿着一身水绿色新袄,手里捏着块云锦帕子,见了沈凝华,故意扬了扬:“姐姐这是急着去哪?哦对了,娘说你嫁妆的料子不够体面,让我把我不用的蜀锦送你些,虽说差了点,但总比让人笑话强。”
沈凝华脚步未停,语气淡得像水:“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毕竟你将来出阁,未必能有这般‘挪用旁人嫁妆’的体面。”
沈月柔气得脸通红,对着她的背影跺脚:“你得意什么!七王爷不过是奉旨娶你,指不定心里多嫌弃你呆板!”
沈凝华没回头,径直走进前厅。
老夫人正端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捻着佛珠,柳氏则站在一旁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府中用度紧张”“也是为了侯府体面”。
见沈凝华进来,柳氏立刻收了泪,上前拉她:“凝华来了?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娘也是没办法……”
“母亲不必解释。”
沈凝华抽回手,将清单递到老夫人面前,“这是近半年府里的采买账,妹妹上个月做三套新衣裳就用了四匹云锦,怎么到了我这里,就‘用度紧张’了?还有母亲库房里那套赤金镶宝的头面,是我娘的遗物,还请母亲归还。”
账本明细清清楚楚,柳氏的脸瞬间青一阵白一阵。
老夫人翻了几页,重重放下佛珠:“柳氏!凝华的嫁妆是她母亲的念想,也是侯府的脸面!立刻把云锦和头面原封不动还回去,再敢动歪心思,就去祠堂跪到你想明白为止!”
柳氏不敢反驳,只能咬着牙应下。
离开前厅,沈凝华刚回院子,王府的管事就来了,递上一个木盒:“沈姑娘,我家王爷让小的送东西来,说冬日寒凉,给您衬在衣物里暖身。”
打开一看,是块雪白的狐裘衬里,边缘绣着细密的暗纹。盒底压着张纸条,是萧夜寒苍劲的字迹:“冬日风烈,保重身子。”
沈凝华指尖抚过柔软的狐裘,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正为嫁妆的事烦心,还特意送了暖物?
没等她想明白,秋纹又进来了:“大小姐,柳夫人的侄女柳如烟来了,说要帮着筹备婚事,还说……还说要让您学学,如何……如何讨公子们欢心……”
沈凝华冷笑一声,起身往花厅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柳如烟娇滴滴的声音:“听说七王爷最喜温柔体贴的女子,姐姐性子太刚,怕是难讨公子们的欢心”
见沈凝华进来,柳如烟立刻起身假笑:“姐姐来了?我也是好意想帮你分忧。”
“不必了。”沈凝华在侧位坐下,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女子不是只有讨公子欢心一条道,至于讨公子欢心……”美目审视了她一番,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表妹还是先学好自家规矩,免得失了分寸,让旁人笑话。”
柳如烟又羞又气,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对秋纹说“我去趟城郊的静心庵,母亲当年在那里寄存了一箱首饰,先取回来压箱底。”
刚出侯府侧门,就见沈月柔戴着那套赤金头面,穿着云锦裁的新袄,倚在门框上冷笑:“姐姐这是要去讨饭吗?嫁妆都被用了,还得去庵堂里翻旧物,真是可怜。”
沈凝华脚步未停,只淡淡瞥了眼那刺眼的云锦:“总比穿抢来的衣服体面。”
沈月柔气得跳脚,却被柳氏拉住——柳氏瞥见街角的玄色身影,忙拽着女儿退进府里。
沈凝华没留意这些,裹紧了身上的素衣往城外走。
寒风卷着细雪落下,她缩了缩脖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