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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一样的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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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之心”项目首次出海采集影像的日子,天空湛蓝,海风温和,是个绝佳的好天气。宋知屿带着他的潜水好友阿蔚以及一船昂贵的摄影器材,准时抵达约定码头。
周自行早已到场,正与船长进行最后的航前沟通。他穿着一身熨帖妥当的深色商务休闲装,与周围穿着冲锋衣的船员和技术人员格格不入,仿佛一位走错地点的华尔街精英。
但宋知屿一眼就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周自行肩上背了一件橙色救生衣,那不是船上统一配备的普通款式,而是一件专业级海洋救援救生衣,肩带处清晰地印着“Mustang”Logo。宋知屿在潜水杂志上见过这款,价格不菲,据说能在极端环境下提供数小时的浮力和保温。
“自带装备呀周总?”宋知屿穿着一件亮蓝色的防晒服,背着又大又沉的防水器材包,脚步轻快地跳上甲板,半开玩笑地说,“您这准备得比我们这些常年在海上漂的人还周全!”
周自行的目光从手机里的气象数据中抬起,落在他身上,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头:“十分钟后启航。最终的拍摄点顺序和注意事项,发到你邮箱了。”他没有回答宋知屿,仿佛那件顶级救生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装备。
“收到,上船就看。”宋知屿嘴上应着,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人真是把“绝对安全”刻进DNA里了,居然连救生衣都要自己备最好的。
船只驶离港口,城市的喧嚣被抛在身后。起初一切顺利,宋知屿工作时十分专注,阿蔚配合着他,或潜入水中,或操控无人机,或长焦抓拍,动作行云流水,效率极高。
周自行大部分时间都站在船舷边,手拿电脑核对着坐标与初步传回的影像数据,偶尔通过无线电提出一两个要求:“镜头角度偏东15度,避开反光;这个深度光照不足,启用补光系统,强度70%。”
他的指令简洁又苛刻,但宋知屿却总能迅速理解并执行,甚至有时还能提前预判,一种仅限于工作层面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他甚至觉得,和周自行对接工作,就像和一台精密仪器对话——累,但爽快。
然而,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不到中午,天际线处便开始堆积起灰蓝色的云层,风势也逐渐加强,原本温和的海面开始掀起白色的浪头。
“天气要变。”阿蔚经验老道,皱起了眉。
周自行看了眼卫星云图接收器,面色沉静,命令清晰果断:“收缩作业范围,优先完成核心区域拍摄。二十分钟后返航。”
但恶劣天气来得比预想更快更猛。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砸落,海浪变得汹涌颠簸,小型考察船像一片树叶一样被抛起又落下。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异响,引擎突然熄火了!
船体瞬间失去动力,在风浪中危险地打横!一个巨大的浪头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甲板上的空桶轰隆隆地滚落,一名年轻的技术员尖叫着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滑向舷边!
“抓住栏杆!低头!”周自行的声音沉着冷静,穿透风雨。他不知何时已移动到技术员附近,一只手死死扣住门框稳定自己,另一只手精准地拽住了技术员救生衣的肩带,将人猛地拉回相对安全的区域。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那稳定感却像锚一样,瞬间定住了几分慌乱的人心。
“怎么回事?”宋知屿扶住栏杆稳住身形,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了,心提到了嗓子眼。
“引擎故障!可能吸到异物了!”船长试图重启,但引擎毫无反应。
船身剧烈倾斜,桌上未固定的物品滑落一地。宋知屿猛地扑向旁边那台价值不菲的主相机和几个镜头箱,用整个身体死死护住,后背重重地撞在船舱壁上,发出一声闷哼。对他来说,设备就是他的命根子,他决不允许设备出现任何损坏。
“陈舟,发求救信号,报告坐标和情况;船长,检查燃油滤清器和点火系统。所有人员,穿好救生衣,固定自身!”
周自行的指令像一张无形的网,迅速兜住了失控的场面。技术员在他的指挥下有序地排查故障,虽然引擎一时无法修复,但至少避免了更大的慌乱。
宋知屿穿好救生衣,抱着相机和镜头蹲在相对安全的角落,看着周自行沉着指挥的背影。风吹乱了他井井有条的头发,海水打湿了他的眼镜和衬衫袖口,但他毫不在意,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处理危机上。那件醒目的橙色专业救生衣在他动作间不时显现,像暴风雨中一道稳定而耀眼的光。
这一刻,宋知屿心里那点因为对方自带顶级设备而产生的不解,突然就散了。这人……不是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看数据和模型的,他这种近乎变态的周全和控制欲,在这种要命的时刻,竟然成了最让人安心的东西。
风雨暂歇,但海浪依旧不小。他们被困在了茫茫大海上。
气氛有些凝滞。技术员在检修,阿蔚在帮船长检查设备损耗,周自行则沉默地拿着工具,再次尝试检修引擎线路。他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手指沾满了油污,动作却依旧精准,不见丝毫慌乱。
宋知屿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人……虽然闷得像块深海里的石头,但内里却好像烧着一把不会熄灭的火。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宋知屿清了清嗓子,从自己湿漉漉的背心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
“诶,周总,你看这个。”他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形状奇特的白色贝壳,表面有螺旋状的纹路,像一个小小的号角,“刚在码头捡的,漂亮吧?”
周自行抬眸瞥了一眼,没说话,又低头继续检查线路。
宋知屿也不指望他搭话,自顾自地用他那自带暖意的嗓音说了起来:“这种贝壳叫‘天使之翼’,其实是一种深海蛤蜊的壳,很少被冲上岸的。听说对着它许愿,迷路的海员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他眼睛弯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我更喜欢另一个说法,说这是海里小精灵的喇叭,他们吹响它的时候,风暴就会停下来,还会指引落单的海豚找到妈妈。”
周自行手上的动作似乎慢了一瞬,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沉默地听着。这沉默,相对于他平日直接否决或无视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是一种默许。
宋知屿的声音成了这片被困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略带聒噪却驱散了些许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或许只是想在这片无助的大海上,抓住一点点虚幻的浪漫和希望。
直到救援船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
回到码头,周自行对陈舟交代了几句善后和赔偿事宜,然后看向宋知屿和阿蔚:“今天辛苦了。后续……”
他的话没说完,一阵海风吹过,宋知屿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鼻子微微发红,湿头发耷拉着,看起来有点狼狈可怜。
周自行的话语顿住,目光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随即移开,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后续事宜,陈舟会联系你们。尽快回去换衣服。”
说完,不等宋知屿反应,他便转身走向等候的车辆。那件专业的救生衣已经被他脱了下来,小心地拿在手里,而不是随意搭在臂弯。
黑色的车门无声关闭,将码头的喧嚣隔绝在外。周自行靠在后座,摘下被海水和雨水模糊的眼镜。
他抽出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和冰冷的镜片,眼前却闪过几个混乱的片段:摄影师用身体死死护住相机时紧绷的脊背;风浪声中,那人讲的关于“小精灵喇叭”的幼稚故事;还有最后,他被风吹的那个红彤彤的鼻头。
毫无关联的画面。
无效信息。
他蹙紧眉头,将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好。
“回公司。”他吩咐司机,声音是一贯的冷冽。
宋知屿看着车逐渐消失在码头,揉了揉鼻子,忽然对旁边的阿蔚小声重复:“蔚哥,你看到他穿的那件救生衣了吗?顶级款,专业的!”
阿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资本家惜命呗。你赶紧回去喝姜汤,别感冒了才是正经!”
宋知屿没再说话,只是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天使之翼”贝壳,忽然觉得,这位周大工程师,似乎……也没那么完全不通人情?他对安全的极端执着,某种程度上,像是一种笨拙却坚实的承诺。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有人愿意用最极致的方式去规避风险,去掌控局面,这本身,就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他歪了歪头,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这个周自行,好像和他第一印象有点不一样呢。
就好像一本装帧严谨枯燥的专业书籍,却在不经意间,被他瞥见了扉页下隐藏的一行诗意批注。而那行批注,写的正是他潜意识里最渴望的两个字——安心。
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去相信,想要依赖,想继续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