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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断崖速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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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临近山顶，雨越来越小，几乎已经停了。
重新启程时程垚说：前面的路就好走了。苏颜以为所谓的好走，大概是一片坦途。然而，走了没多远，一块好像从天而降的巨石，突然出现并横亘在两个人面前。一条孤苦伶仃、被打湿的绳索，直直地从岩石顶端垂吊下来。
“张弛他们留下的。”程垚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一把扯掉身上那件早已划破失效的蓝色雨衣，湿透的T恤紧贴着背脊。雨停了，但湿冷侵骨。
苏颜看着那根悬垂的绳索，又仰头望了望黑黢黢的岩壁顶端，下意识叹了口气，“这……就到顶了？”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微弱的绝望：翻过这个，才算真正到顶了吧。
“嗯，翻过去就是。”程垚的语气平淡，目光却沉沉地落在苏颜被汗水和雨水浸透的额发上。他不想看到苏颜这副强撑的样子，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他走到苏颜面前，伸手去解对方雨衣的卡扣。
苏颜下意识后退半步，“我自己来。”他低头，沉默而迅速地脱下雨衣递过去。程垚宽大的专业雨衣将他保护得很好，除了额发，身上还算干爽。
程垚没说话，接过雨衣，几下就把它卷叠成一个紧凑的包裹，挂在身后的背包上。“你走前面，”他侧身让开路，声音低沉，“我在后面托着你。”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脱口而出，苏颜的恐高症，他比谁都清楚。从前在风铃苑六楼的露台，这人连栏杆边都不敢靠近。
程垚总是说“多试试就好了”，苏颜却固执地认为那像某种无法更改的天性，既然说是心理障碍了，是天生的，就克服不了。就像自己的某些其他问题，生来就是如此，注定自己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苏颜没应声，双手抓住冰冷的绳索。岩壁湿滑，每一步都需手脚并用，比之前更难着力。手臂很快酸麻。程垚紧跟在他身后下方，沉稳的声音不断传来，“重心压低……身体前倾……别往后坐……” 指导清晰，却让苏颜莫名不屑——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颜仰头，离顶端还有段距离，手臂却已力竭。他膝盖发软，几乎想放弃攀爬，改用更笨拙的方式匍匐上去。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温热、带着厚茧的手掌，猝不及防地、稳稳地托在了他的臀部！
苏颜身体瞬间僵直！冰凉的绳索贴着掌心，身后那滚烫的触感却像烙印，穿透湿冷的衣物直抵皮肤。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岩石、风雨、任务……一切都被这不合时宜的亲密接触冲淡，他猛地想回头。
“别动！”程垚的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盆冷水浇下，“看上面！我推你一把就上去了！你想卡在这里耗到天亮吗？！”
苏颜咬紧牙关，压下心头翻涌的抗拒和一丝难言的异样感，借着那股向上的托举，手臂爆发最后的力量，奋力向上攀去——仿佛程垚手上真的燃着一团火，烧得他只想逃离。
终于翻上顶端。山顶平台冷风扑面，吹散了攀爬的燥热。苏颜撑着膝盖喘息，视野豁然开朗。城市的灯火在远处山脚下隐隐连成一片。
程垚随后跃上，动作利落。他浑身湿透，单薄的T恤紧贴身体，被山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苏颜直起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刻意平淡的询问，“没事吧？”他不想流露关切，只将这短暂的担心归结为对那件雨衣的“等价关心”。
“没事。”程垚摆摆手，正了正头灯，光束扫向白云嶂陡峭的北坡。下方不远处，几簇晃动的光点清晰可见——是救援队的位置。他拿起对讲机，“张弛，报告情况。”
“队长！”张弛的声音带着喘息传来，“人找到了！一共六个人，都是本市的大学生，有五个都在平台上，已确认安全！还有一个，跌倒悬崖下方！我们现在喊话他能回应，就是下不去，滑坡把路堵死了！消防的兄弟们正在想办法！”
苏颜想凑近听清，下意识地探头朝程垚指的方向张望。脚下湿滑的碎石一松，他身体猛地后仰！程垚反应快如闪电，手臂一伸，铁箍般揽住苏颜的腰，狠狠将他拽回自己怀里！
冲击力让两人胸膛狠狠相撞！湿冷的T恤紧贴，心跳声在寂静的山顶震耳欲聋。苏颜惊魂未定，脸颊几乎贴上程垚的下颌，温热的呼吸瞬间交织。头灯的光晕中，程垚深黑的眸子紧锁着他，里面翻涌着惊悸、未消的余怒，还有某种压抑了太久的东西。
“这几年……”程垚的嗓音异常低哑，带着山风的凉意和莫名因紧张而造成的紧绷，几乎贴着苏颜的耳廓响起，“你……过得好吗？” 积压在心底五年的疑问，终于在这惊魂甫定的瞬间，冲破了他强筑的堤防。
苏颜怔住，所有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贴近和询问攫住。他看着程垚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深藏的痛楚和探寻，像针一样刺过来。他猛地别开脸，心口堵得发慌——当年决绝放手的是你，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撕破了山顶的寂静。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是那首带着淡淡伤感的歌。
苏颜如蒙大赦，几乎是狼狈地从程垚怀里挣脱出来，踉跄着退开几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喂，陆骐……” 他背过身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陆骐焦急的询问。苏颜定了定神，快速报了平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他的程垚。那道背影在夜色和头灯光晕中，显得异常沉默而孤峭。
“……嗯，我和救援队程队长在一起……很安全……你就在下面等，别上来……好，知道了。”苏颜挂断电话，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他踌躇着是否该走过去，程垚那个问题像块石头压在心头。
程垚却已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硬。“跟着我，”他声音平淡，指向旁边一条被踩踏出的下山小径，“这边走。”不等苏颜回应，他已率先迈步。
走出去十几米，程垚忽然停住，头也不回地提高音量，“愣着干什么？张弛他们还等着汇合！”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不爽。
苏颜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快步跟上。刚走近，程垚突然侧身，一把抓住苏颜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它们按在了自己腰两侧！“抓紧，”他声音依旧生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下山滑，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颜指尖猝然触到程垚腰间紧实温热的肌肉和湿透的衣料，本能地想抽回手。但想起刚才那惊魂一滑，终究没再抗拒。他僵硬地攥住程垚腰侧的衣服布料，指尖感受着那衣料下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和体温。
下山的路果然更陡更滑。专业登山靴抓地极稳，程垚的步伐也控制得极好，每一步都踩得扎实。苏颜抓着他的腰，像抓住一根活动的锚，虽然心里别扭，但那份安全感却无比真实。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这双程垚的登山靴，踩在湿滑的土石上稳如磐石，心想自己回去也得买一双——后续跟踪救援任务少不了。
苏颜跟在身后，盯着程垚被头灯光晕勾勒出的、线条冷硬的后脑勺，忍不住撇了撇嘴。不过苏颜觉得，找机会还是应该跟Sophia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给自己换个别的新闻热点跟踪，毕竟以他跟程垚的关系，最好还是此生不见，相忘于江湖比较好。
是啊，他实在是没想到，那个叫“八爷”的中年男人竟然是程垚，是自己的发小，是老情人，而且程垚现在的头像竟然还是一只黑猫。他什么时候养猫了，他不是最嫌弃猫会掉毛了么。
苏颜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还有自己奶奶养的那只胖橘。仿佛昨天，依偎在奶奶身边，脚下窝着胖橘，一起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日子还在昨天。可是一觉醒来，奶奶就不见了，胖橘也不见了，就连总来家里串门的那个青梅竹马、情窦初开的情人一并不见了。
虽然，这个情人又出现了，而且此时此刻苏颜正盯着他的后脑勺，拽着他腰间的衣服，一步一步地向救援地点走。
只不过情窦初开的情人，已经变成了旧情人。恨意渐消，爱意不复从前，就像是歌里唱的那样，最熟悉的陌生人。
“哎，苏颜！苏颜！！”程垚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将苏颜飘远的思绪猛地拽回。
“嗯？”苏颜茫然抬头。
程垚一把抓住他那只不自觉往下拽的手，“让你扶着腰！再拽几下我裤子都要掉了！”他的裤腰确实被苏颜无意识拽得松垮下滑了一截。
苏颜这才惊觉，触电般缩回手，尴尬地干咳两声，“……不……好意思。”
不远处，人声和灯光已经清晰可闻，终于到达救援第一现场了。
救援现场灯火通明，几盏强光探照灯将这块相对平坦的岩石平台照得亮如白昼。五名获救的大学生驴友裹着保温毯，缩在角落，脸上惊魂未定，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消防官兵和救援队员穿梭忙碌，对讲机的电流声、指令声、绳索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张弛几步迎上来，目光在苏颜迅速从程垚裤腰上收回的手和程垚明显下滑了一截的裤腰之间来回扫视，嘴巴张了张，终究没问出口，只大声招呼，“队长！你们可算下来了！人都齐了，就剩跌下去那个叫做孙思邈的学生了！”他指向平台边缘一块向外突出的巨大岩石，“人在那下面！消防的兄弟在想办法！”
程垚迅速调整好裤子，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朝张弛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那孩子情况怎么样了？”
“人清醒，能对话，就是下不去！滑坡把唯一能落脚的小平台冲垮了半边，剩下的地方太陡太滑，角度刁钻，我们试了几次，器械都架不稳！”张弛语速飞快。
程垚没再废话，大步走向岩石边缘。苏颜下意识跟了过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胡哥扛着摄像机，镜头紧紧追随着程垚的背影。
岩石边缘，几名消防官兵和救援队员正趴在地上，对着下方喊话。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隐约能照见下方十几米处，再往下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冷风从崖底倒灌上来，带着凛然的湿气。
“孙思邈！坚持住，别乱动！”一个消防员对着下方大喊。
程垚蹲下身，眯着眼仔细观察下方地形和被困者位置，又用手电仔细照射岩壁的质地和可能的落脚点。他眉头紧锁，侧头和身旁一位消防支队长的中年男人低声快速交谈。两人语速极快，手指在岩壁方向比划着，显然在商讨救援方案。
很快，方案敲定。程垚站起身，果断下令，“张弛！准备SRT装备！打保护站！”
“是！”张弛立刻带人行动起来。沉重的装备包被打开，专业的攀岩绳索、安全带、下降器、岩钉、快挂等器械被迅速取出。几名队员在程垚指定的位置开始用电锤打岩钉，火花四溅，叮当作响。
苏颜站在人群外围，视线却紧紧锁在程垚身上。他看到程垚走到装备区，张弛和另一名队员开始熟练地往他身上套安全带——黑色的全带式安全带紧紧勒过程垚宽厚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腹，金属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接着是腿带、胸带，最后是连接主绳的下降器和后备保护装置。程垚配合着抬手、转身，动作流畅，神情专注而冷峻，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仪器的组装。
主绳的一端被牢牢固定在刚刚打好的岩钉保护站上，另一端则连接在程垚背后的下降器上。张弛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锁扣和绳结，神情严肃。
程垚活动了一下肩膀，确认装备的束缚感和灵活性。他走到岩石边缘，准备做最后的下降检查。就在他单膝跪地，调整下降器角度，一条腿已经悬空探向深渊边缘时——
苏颜的心猛地揪紧！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程垚的脚上！
苏颜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几步冲到岩石边缘，在程垚即将开始下降的前一秒，大声喊道，“等一下，程队长！”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冲出来的苏颜身上。程垚的动作顿住，悬在空中的腿收了回来。他抬起头，头盔下的眉头紧锁，眼眶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出什么事了吗？”
苏颜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急切而有些发颤，“你……你先上来！”
“嗯？”程垚的疑惑更深，但腿下没有动的意思，“到底怎么了！”
苏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着程垚的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上来！咱俩把鞋子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