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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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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将世界染成一片孤寂的白。市公安局门前空旷冷清,几乎不见行人。
一个身影几乎与这苍茫雪原融为一体,静静地跪在冰冷的台阶下,一动不动。积雪从他的黑色帽顶滑落,露出底下几缕棕黑的发根。他的脸颊和裸露在外的指尖已被冻得通红,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吐出不均匀的白色哈气。睫毛有一下没一下的眨着,随着他半垂眼睑的微弱颤动而闪烁。他像一尊被冰雪封存的雕塑,唯有那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外面那人是谁啊?”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轻警员搓着手,好奇地望向窗外。
“唉,在那儿跪了好几天了,问他什么也不说。”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员叹了口气,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小李,你不知道?他妹妹前阵子出事,鉴定结果是自杀,但他死活不信。天天来,后来干脆就跪那儿了。”
“为什么不重新调查呢?”小李刚问出口,还没来得及得到回答,目光就被窗外景象吸住了——
“他倒了!”小李惊呼着指向窗外。
那个雪中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无声无息地向前倾倒,整个人蜷缩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狼狈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路边传来:“冻死人了……我的天。”
只见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正走进来。他围着浅棕色围巾,穿着利落的黑色外套,整个人挺拔精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耳侧用一只兔子头绳扎起的一小缕头发,为他英气的面庞添了几分俏皮。他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疑惑地看向门外:“我才请了几天病假,怎么门口就堆上雪人了?”目光扫过门口站着的同事,又看向那团“雪人”:“谁堆的?快弄走……”
话没说完,他走近几步,脸色骤然一变——那根本不是雪人,是个人!
“我靠...不是...呸…我的车呢”他立即上前,动作迅速却小心地将昏迷的人从雪地里抱起,快步跨上台阶“把我车开过来!”将人安置在大厅的长椅上。温暖的室内环境让怀中人冰冷的身体开始微微瑟缩。
“亦文慕,你没给车钥匙!开个屁啊”同事喊道。
亦文慕猛地拍了下额头:“搞忘了!”他拉开衣摆,从腰间取下钥匙串扔给同事:“帮忙开下车,完事请你吃饭!”
……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弥漫。亦文慕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的人。那张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瘦削,却能看出清秀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左颊和右眼尾的痣像小小的印记,干裂的下唇上也有一颗。
一直到下午,床上的人才悠悠转醒。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双半垂着的、带着迷茫和疲惫的眼睛缓缓睁开。
“醒了?”亦文慕轻声问道,身体微微前倾。
与其他被救助的人不同,这个病人开口第一句竟是沙哑的询问:“你是警察吗?”
亦文慕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啊,是的是的。”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上亦文慕的手背,那触感冷得惊人,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能请你……帮个忙吗?”他的声音微弱却急切。
“你先冷静一下,”亦文慕放缓声音,用另一只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试图传递一点温暖,“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警局门口?”
床上的人微微张了张嘴,声音未出,一滴泪先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我叫……林迫。”他哽咽着,“我……不是故意想要妨碍你们的……但是……”他突然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妹妹不可能自杀的……真的不可能……”
亦文慕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叫林迫的年轻人,失去了妹妹,却无法接受官方的结论。“所以说,你是想让我重新调查这个案子?”他确认道。
林迫抬起泪眼看向他,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卑微的乞求:“可以吗?”这三个字他似乎已经重复了无数遍,语气里早已预设了被拒绝的结局。
“案发当天,你在哪里?”亦文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始了初步询问。
林迫的眼睛瞬间闪动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光。“蛋糕店……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在她最后一节课下课之前,还给她打过电话……”他颤颤巍巍地摸索出自己那部旧手机,费力地翻开通话记录,递给亦文慕。记录里,几乎所有的拨出电话都是给同一个备注——“妹妹”。
“不对啊,”亦文慕翻阅着记录,眉头微蹙,“有几条通话是最近才打的,通话时长甚至超过了几个小时
“死者确定是你妹妹吗?这最近的记录……”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此刻,林迫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来电显示跃入眼帘,备注赫然正是“妹妹”!
亦文慕挑了挑眉,下意识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近耳边。
两道相同的、带着颤音的男声同时传入他耳中——一道来自手机听筒,另一道,则来自他身边病床上,正拿着另一部旧手机贴在耳边的林迫。
亦文慕猛地抬头。林迫不知何时拿出了另一部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额前微卷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原来,那些最新的、时长惊人的通话记录,是这个不愿接受现实的哥哥,用妹妹的手机……打给自己。
“小宁……”林迫对着那部属于妹妹的手机,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仿佛在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哥哥不想过生日了……哥哥只想和你一起好好吃饭……和你一起听歌……”
电话早已被挂断(或者根本从未接通),这只是一段他提前录好的、自问自答的独白。亦文慕意识到,那几条长时长的通话,恐怕就是林迫播放着这些录音,假装妹妹还在电话那头,与自己进行着绝望的对话。
多么可笑又令人心碎的自欺欺人。亲眼见过那具冰冷的尸体,收过没有温度的通知,他却宁愿活在用旧手机和录音编织的虚幻里。
病房内陷入了死寂,只剩下钟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以及林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亦文慕深吸一口气,将手机递还给林迫,声音变得异常沉稳:“案子,我接了。”
林迫猛地看向他,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光芒。
“医生说你的健康状况很不好,这几天先待在医院里配合治疗。”亦文慕站起身,穿上外套,整理了一下衣领,神情复杂却坚定地看着林迫,“我会再来问你一些其他细节。”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没见过,但你妹妹……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等……等等……”林迫见对方要走,急忙开口,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又补充道:“这个……用完请还给我,谢谢。”他将妹妹的那部手机递了过去,仿佛交托出最后一点念想。
亦文慕伸手接过那部冰冷的手机,郑重地点点头:“虽然无法保证结果,但我一定尽我所能。”他临走前,细心地将林迫的点滴速度调慢了一些。
走出病房,亦文慕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语气变得严肃而高效:“秦姐,有件事拜托你。前些天局里是不是送检了一具姓林的女尸?解剖是谁做的?……新来的小赵?胡闹!谁安排的让一个还没熟悉环境的新人独立负责解剖?算了,秦姐,能请您亲自上手重新做一次尸检吗?……对,我觉得有疑点。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大步走向停车场。他现在要做的,是立刻赶往案发现场,寻找任何可能被遗漏的线索。
……
亦文慕再次来到医院病房时,带来了外面的寒气,也带来了初步调查的思绪。
“有线索吗...”林迫用极低的声音,怯生生地开口,仿佛害怕自己的话被当作无理的纠缠,“对不起...我有点心急了...”
亦文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拿起柜子上的水杯,递到林迫手中,动作自然体贴。“从现场的血迹飞溅情况来看,是头部先着地,当场死亡,对吗?”他确认着细节。
林迫轻轻点了点头,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温水。亦文慕很自然地替他拉了拉下滑的被子。也许是察觉到气氛又要陷入沉重,他主动换了个话题:“能给我看看你妹妹的照片吗?”
林迫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是亦文慕坐了下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在手机上翻找起来,然后递过去。亦文慕接过手机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迫的手背。那触感很奇妙,并非无意,更像是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故意的触碰,让林迫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暖。
“真的很可爱!”亦文慕看着屏幕,由衷地说,“和你长得很像,看起来性格很好的样子。”他将手机屏幕转向林迫,又笑着指了指合照中林迫左颊的痣,又指了指自己脸颊:“你也有痣啊!看,位置都差不多。”他的笑容爽朗,恰到好处地驱散了病房里的阴郁。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林迫身上,仿佛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光。他始终微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扬了一下。
“有缘……”林迫低声呢喃,话未说完,却忽然听见:“你好漂亮。”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来:“你也很好看……”
“谢谢夸奖!其实我也觉得我帅得犯规了。”他故作认真地甩了下头发,那缕用小兔子头绳扎着的发丝随之晃动,“我跟你说啊,嫉妒我颜值的人,能绕着太平洋排一圈。”
林迫被他夸张的语气和表情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是嘛……你确实很帅,但那也太夸张了……”他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
就这样,在一片温暖的阳光和轻松的笑声中,两人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奇特的、却能正常沟通的桥梁。对于长期处于黑暗和孤寂中的林迫而言,亦文慕的出现,就像这冬日里意外透进病房的一束炽热阳光,明亮、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一片暖金色。方才短暂的笑声仿佛还停留在空气中,驱散了部分阴霾。
亦文慕看着林迫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浅浅笑意,心里松了口气。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绷得太紧了,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好了,说正事。”亦文慕收敛了些玩笑的神色,但语气依旧温和,“跟我多说一些关于你妹妹的事,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她平时常去什么地方?有没有最近认识什么新朋友?或者……有没有跟谁起过冲突,哪怕是很小的争执?”
提到妹妹,林迫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但他努力克制着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子边缘。“小宁她……很乖,也很开朗。放学就回家,最多就是去家附近的图书馆……她朋友很多,但都是同学,没听她说起过校外的人。”他努力回忆着,“冲突……从来没有,她脾气很好,大家都喜欢她。”
“那段时间,她有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情绪低落,或者反而特别兴奋?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担心或者害怕的事情?”亦文慕引导着,目光专注。
林迫蹙眉深思,半晌,摇了摇头:“没有……那几天她还在偷偷给我准备生日礼物,看起来很开心……”他的声音又有些哽咽,“她还说,等我生日那天,要给我一个惊喜……”
亦文慕默默记下“惊喜”这个点,没有追问,转而问道:“遗书的事,你能确定绝对不是她写的吗?即使笔迹很像。”
“是的”林迫抬头,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激动,“小宁的字很秀气虽然很常见,但末尾总会有一个小小的勾笔,那是她的习惯...那份……那份遗书上没有,我告诉过之前的警察,他们说……说可能是情绪激动,笔迹有变化是正常的……”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好,我知道了。”亦文慕点头,语气肯定,安抚着他的情绪,“笔迹鉴定有时会忽略个人独有的小习惯。还有吗?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现场……”林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恐惧和痛苦,“他们说她是在离我们家特别偏的废弃楼楼顶跳下去的……可是小宁她……她恐高。我们以前去游乐园,她连摩天轮都不敢坐……”他说着,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又看到了那令人心碎的场景。
亦文慕的心沉了下去。怕高的人选择高处自杀,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点。之前的调查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或者说,有人刻意引导了调查方向?
他看着林迫脆弱却又强撑着回忆痛苦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迫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疏,但足够温暖。
“好的”亦文慕郑重地说,“这些信息都很有用。你提供的比卷宗里冷冰冰的记录有价值得多。”
这时,亦文慕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秦姐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几个字:初步有发现,电联
亦文慕眼神一凛,迅速站起身:“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下。你好好休息,按时吃饭吃药。”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迫,“别胡思乱想,相信我。”
林迫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在那扇门关上后,病房里重新归于寂静,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彻骨。林迫慢慢躺下,侧过身,看着窗外逐渐沉下的夜色和亮起的万家灯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被亦文慕拍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闭上眼,妹妹的笑脸和亦文慕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眸交替出现。巨大的悲痛依旧撕扯着他,但这一次,绝望的黑暗深处,好像真的透进了一缕实实在在的光。
而此刻,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亦文慕,正压低声音听着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
“确定吗秦姐?颈部肌肉有疑似约束性损伤?还有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纤维不属于她自己的衣物?”他听着电话那头的确认,眼神锐利起来,“好,我知道了。详细报告出来立刻发我。谢谢!”
挂断电话,亦文慕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尸检的初步发现已经指向了他杀的可能性。看来,林迫的坚持并非偏执,这个案子的水,比想象的要深。
他抬眼望向林迫病房的方向,目光复杂。答应重查这个案子,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同情。那个青年身上的绝望、脆弱、以及那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如同受伤动物般的倔强,莫名地牵动了他。
他收起手机,整了整衣领,大步向外走去。脚步坚定,带着一名刑警发现真相即将破土而出的锐气,也带着一份莫名的、想要守护那份微弱光芒的决心。
雪后的夜晚,寒冷依旧,但调查的道路,似乎终于有了清晰的方向。而病房里的林迫,在药物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眉宇间虽然还带着愁绪,却比之前舒缓了许多。或许,这是他妹妹出事以来,他第一个能稍微安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