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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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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999年12月31日晚。
经由人类联邦全票通过批准划归给地球研究院的禁地之上。
广袤无垠的原野，薄薄一层夜幕笼罩大地，远方的风吹起风衣衣角，勾勒出清瘦单薄的身形，研究院的首席学术官静静地立着，安静仰望天空闪烁的星群，身后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助理。
“几时了？”
这是男人今天第无数次提问。
“教授……现在是十一时五十分三十六秒……”
助理战战兢兢地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给了个精确到秒的回答。
男人没有再搭话。
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知道答案。
助理在寒冷的间隙中偷偷打探着男人，有些犯怵。
教授今天很不一样。
他褪下了万年不变的白大褂，驼色大衣里是严严实实裹到脖颈的黑色毛衣，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映衬出冷峻锐利的骨相和清冷狭长的凤眸。
又过了一阵。
男人微微偏头，淡淡地交代，“今天的研究记录写了吗？”
助理一哆嗦，就像被抽查作业的学生，“还没有，今天并没有做研究……”
她硬着头皮回答。
这是实话，她已经跟着教授在这渺无人烟的鬼地方吹了一天的冷风了。
然而没有人责备她。
其实在她的印象里，教授好像从未责备过任何人，一直都是一副冷硬理智的模样。
但她害怕面前这个人。
因为似乎在很多年以前，这个人就已经是让所有人都敬畏的存在了。
男人沉默许久，久到助理快要哭着跪下认错的时候，他开口了，“也是，我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要教给你们了。”
助理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个“你们”指的是谁，就听男人接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记一下吧，我的名字，肖砚空。”
助理愣住了，教授的声线还是如往常一般冷冷的，但她总觉得轻飘飘的名字从教授口中念出来，就好像裹挟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进去，流露出寒冰下某些不为人知的温暖。
教授没有名字，教授就是教授，这是所有地球人公认的，教授是人类文明的引路人，他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助理不敢走神太久，连忙闭眼，在神识里翻出研究记录册，记下教授的话。
再次睁眼，她就正对上了教授冷灰色的瞳孔，来不及思索教授是什么时候面对面站在自己面前的，她就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男人收敛视线，轻声道，“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助理的身体便凭空消失。
半晌，男人再次抬眸望向深黑的天穹，仍然是古井无波的冷灰色。
“新年快乐。”
他再次说道，仿佛在向虚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人送上跨越时光的祝福。
公元3000年1月1日凌晨。
都市大厦上高悬的钟摆，研究院内简洁的挂钟，灯火熄灭后融进黑夜里的钟表……
三根指针在万千钟面上同时重叠。
“滴答。”
虚空中恍若无数个来自远方的声音飘向了这片原野。
明明只是寻常的声响，却仿佛穿越了近千年的岁月，沾染着厚重的风霜锤进了男人的心里。
男人仍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口袋里的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
握拳。
再张开。
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在他漫长生命中注定带不走的东西。
很快，他凝视着的无尽黑暗被撕裂开来，一道刺眼的裂纹瞬间横贯天际，照亮了冷寂的原野，打破了安然的世界。
裂纹渐渐扩大，占据了整个天空。
光明之中，一个人影缓缓向他走来。
正如千年前突如其来的告别。
但这次，是预谋已久，亦是朝思暮想。
斯离澈死死盯住那个逆光而来的身影，指尖的颤抖不受控制地蔓延至全身，再维持不住平静的假象。
只见那人破开束束白光，踏着星辰和朔月，带来了满身的尘土与硝烟。
一步又一步。
来人雕塑般深邃的面容仿佛在同虹日争辉，毫无悬念地战胜了身后的苍茫。
终于映进了斯离澈的瞳仁。
明明是坚硬的冷灰色，却像是一汪清透的泉水。
“教授，新年快乐。”
那一瞬间，斯离澈仿佛被子弹击穿心脏。
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情感，他都觉得自己应该上前去抱住面前的人，就像千年前的刻骨铭心和无数次梦境里的念兹在兹。
但事实上他只是抿了抿唇，镜片反射出眼底的仓惶，指甲掐进肉里才止住颤抖。
“不应该是老师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地飘进了沉闷的空气里。
叫啊，快像从前那般叫我。
让我知道，你真的回来了，带着千年前的热忱与爱慕，回到了我的身边。
然后我就会上前抱住你，告诉你我很想你。
我把你的世界还给你，你把我的爱人还给我。
一如我们曾经约定的那样。
但是并没有。
肖砚空只是定定地望向他，眼里闪烁着一些斯离澈无法理解的东西。
似乎是想说什么，又像是无话可说。
他最后只是转过身，露出被黑色作战服遮挡下紧实的肌肉线条。
“走吧。”
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没什么情绪。
去哪里？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子弹再次击穿心脏，只余满地破碎的激动，欣喜，感慨……
斯离澈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裹紧风衣，像是在抵御对他而言迟来了一整天的寒风。
刹那间，与他相伴千年的梦魇再次袭来。
……
“教授，如果可以，请代替我保护好我的家园。”
倒下的少年在他怀中微微偏头，带着血腥气的吻落就在了他的无名指指节处，仿佛某个埋藏心底的愿景，虔诚而又伤感。
“老师，如果可以，请在我死后继续爱我，我将承诺于千年后盛世与你携手，看车水马龙，赏人间烟火。”
平日最是热烈的人，却用难得郑重的语气压抑着情人的低语。
声音消弥，温度散去，爱人的身体化作尘埃归向暗夜，他用生命保护的世人将永远不会铭记他。
那一晚，斯离澈手刃了他的爱人。
……
肖砚空没感觉到他跟上来，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
“回家，别耽误时间。”
不如上次的低频声线，这次他的声音透露着一丝少年特有的清冽。
正是这种感觉打动了斯离澈，就像给了他一个喘息的契机，让他可以告诉自己：
肖砚空也只是太高兴了。
不是被时光磨平了意气。
不是被等待夺走了爱意。
他只是……太高兴了。
斯离澈迈着僵硬的步子跟上去。
没有质疑，甚至没有询问。
是害怕得到答案的惴惴不安。
也是对爱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回家吧，带我回家。
如果这里不是你的家，那也不是我的。
怎么会没有顾忌呢？
那夜决战之后，斯离澈曾预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托举起爱人的家园，从来就是默认项。
即使，斯离澈知道自己终将离开。
有些因果，从相遇前就已经注定。
如今最坏的可能性没有发生。
因为，肖砚空回来了。
那就是没有顾忌。
斯离澈的身影没入苍白的天空，他看到狭缝在闭合，这里很快就将重新陷入寂静。
他回过头，视线扫过脚下渺小而又温暖的世界，眼底一片晦暗。
像是在告别某件坚持了很久的事。
还有某个期待了很久的人。
眼前的光线趋向沉静。
斯离澈看着肖砚空的背影。
他变了。
少年单薄的身形如今隐藏起蓬勃的张力，倒三角的体型充斥着流利的肌肉线条。
出乎意料地，斯离澈没有自己曾经以为的不安与忧惧。
相反，斯离澈只感到欣慰。
他也成长为自己年少时所仰望的大人了。
那个时候的他如果知道，应该会很高兴吧。
穿过巨大的裂痕，视觉再次回归。
出现在斯离澈面前不是他想象中熟悉的大型时光机。
而是一条缀满霓虹与星光的隧道。
前方的空间不断伸缩变化，像是连接着什么虚幻诡谲的未来。
那竟是传说中人类从未踏足的虫洞！
仿佛烈性火药在心里最不设防的角落炸开。
斯离澈表面作无事状地跟在肖砚空身后，却闭眼用神识感知着这个诡异的地方。
死一样的平静。
斯离澈瞳孔紧缩，猛地顿住脚步，石化般僵在原地。
“你是谁？”
他近乎是怔愣地询问。
异常显现的瞬间，脱口而出的不是困惑，不是诘问，只是确认。
他明明是最熟悉的眼前这个人的，此刻却无法控制地开始质疑自己跨越千载的追忆。
肖砚空跟着停下脚步。
即使不用转身，斯离澈的所作所为也毫无保留地为他所洞悉。
他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
“教授，我是您的学生啊～”
尾音被刻意延长，撕开他身上那种斯离澈眼中违和的肃杀感。
斯离澈没有动。
“你到底是谁？”
他重复了一遍，固执地想要得到那个无法触及的正确答案。
肖砚空终于转过身，将斯离澈笼罩在强大的压迫感之中。
他还是那样扬着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说出的话让斯离澈如坠冰窟。
“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麻烦……”
他们在时空的交汇处沉默地望向对方。
仿佛在透过彼此看向自己遥远的故人。
他是他。
他不是他。
随后斯离澈就毫无预兆地倒下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闭合前褪成深沉的黑，充斥着错愕，似乎是没想到十几分钟前对助理做的事情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肖砚空就这么站着，听到身体接触地面的闷响，没有任何动作。
他收起本来就不存在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很久之后。
他才走上前去扛起这具陷入沉睡的身体，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那个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