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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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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筠!”突然,远处有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朝着两人喊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走近时声音里还带着诧异,“……你怎么搞成这样?”
“雨突然下大了,”白筠边笑边朝许淮弈介绍,“阿诺,老板之一。”
白筠手里拎着滴水的西装外套,姿态却不见狼狈,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我浑身都是水,不过去了。”在远处朝着公区众人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行走间,许淮弈看见阿诺的手腕上系着一个三色手绳,黑白红,自己确实也有过……
他以为只有自己有。
许淮弈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有些想逃,兴许是酒意上头,地面湿滑,脚步虚浮,就在他失去平衡即将撞上身后木柱的瞬间,白筠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垫了一下许淮弈的后背,“小心。”
许淮弈的身体倏然僵住。丢人,愈发丢人了。在白筠面前他总是狼狈得无所遁形,明明此刻淋了雨浑身湿透的人不是他。
“诶,……”阿诺,“小心啊,这边地板有点滑。”
许淮弈:“……没事。”
“听说东边那边的路都被封堵了。”阿诺叹了口气,“晚上还有最后一波客人,我晚饭前已经叫司机去接了。”
白筠抬眼,“东边?”
他目光沉了沉,将湿透的外套往臂间一搭,只丢下一句“我去回个电话”,便转身离去,再无半点寒暄的意味。
许淮弈仓皇地退回房间,正要换下上衣时,一片白色飞羽悄无声息地从衣角飘落,那上面沾连了室外的水汽,但几乎是一瞬间,许淮弈就认出来那是什么动物的羽毛了。
他刚刚认出我来了吗?自己应该变了挺多的,长高了,成熟了,也没染头发了。
既然说了“好久不见”,应该是认出来了吧。
过得好吗?阿诺,也是老板吗?他怎么也有一条三生绳?
一连串的问号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砸得他心口发闷。
——好久不见,你偷了我的鸟,打算什么时候还?
什么鸟?这片羽毛又是什么?难道……是认错人了?
许淮弈烦躁地翻了个身,床垫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黑暗中却清晰地浮现出白筠刚才的样子,三年不见,这人好像真的没怎么变,还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许淮弈扯了扯嘴角,认清了现实,心跳失序,狼狈不堪的只有自己。
不多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黄毛和老幺蹑手蹑脚地探进头来。
“许少?”
“Wesly?睡了吗?”
“他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差?”
许淮弈翻了个身,假装睡着,有点不太想说话。
外面的人很礼貌地没有再走近几步,不然就会发现许淮弈的手机屏幕在被窝里幽幽地发着光。
几道强光划过,房间里顿时被照得霎亮,黄毛震惊着后退了半步,“我靠,这是闪电?”
“你脑子进水了?这明显是车灯啊。”老幺嫌弃地撇嘴,凑到窗边小心地拨开帘角,往外看刚好能看见民宿门口一角,“看,阿诺老板刚刚不是说还有一波客人么。”
雨声中隐约传来车轮碾过积水的声响,以及年轻人喧闹的谈笑。
“诶,你说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黄毛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老幺倒是很淡定:“不知道,老板不是也说没遇到过这样的暴雨?”
黄毛紧接着语气一转,竟带了几分超然,“既来之则安之,横竖这份候鸟专题project做唔晒大家都一齐玩完。”
“不要乱讲话啦你,扑街仔。”老幺忍不住皱眉。
黄毛转头语气又变得轻松:“许少那估计还有不少存稿,稳如老狗,淡定啦。”
民宿院内,雨幕下,三辆白色越野车停在院中,看起来是今晚到的最后一波客人。几个穿着冲锋衣的年轻人正从后备箱取行李,笑语声隐约可闻。
一个女生突然拽同伴衣袖,“我靠,那是老板吗?”
“好像不是评论区那个,这个也好帅啊!”
“诶,评论区里是不是旁边那个打电话的啊,比照片上看起来高冷!”
阿诺正撑着伞迎客,身旁站着不知何时换了干爽衣裳的白筠。
“欢迎你们入住‘归巢’客栈,”阿诺声音温润,“天气不好,景色你们多担待了。”
“老板,西藏的天气一直这么任性吗?”
阿诺轻笑,“不好说,这边的天气挺变幻莫测,但今天这么大的暴雨我也没见过。”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探头问:“那我们还能看见黑颈鹤吗?”
白筠闻声微微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没说话。
阿诺淡淡答道:“东边几条往色林措来的路线都阻断了,在这里多待一阵总能看到的。”
女生笑嘻嘻地接话:“老板,我们能说我们很愿意么?”
“刚来都这样,”阿诺忍俊不禁,“待几天就觉得不稀奇了。”
“这样啊,那老板给打折吗?反正也没别的客人啦?”
“当然当然,”阿诺阿用手肘轻碰白筠,笑笑:“不过最后还是得大老板点头。”
楼下的喧闹声隐约传来,许淮弈什么也没听清,只偷偷瞧见了雨幕里站着两个还蛮般配的身影,翻了个身给自己带上了降噪耳机。
倒是刚刚黄毛的话提醒他了,他们还有一个自媒体账号“Wesly的观察日记”待更新。
账号起初只是许淮弈的个人兴趣,单纯记录他眼中惊奇的世界。后来,在候鸟社团中,他先后结识了同学黄毛和学弟老幺。两人被账号内容吸引,都以幕后人员的身份加入了进来。
不知不觉间,竟已成长为一个默契而高效的小团队。
一登进去账号,果不其然收到了不少催更的私信。
“Wesly老师什么时候更新候鸟专题呀?”
“卧槽,WeslyIP变西藏了,在线等一个更新。”
“在吗?看看鸟?(指新视频)”
……
又是鸟……
不过评论里说的应该是真的鸟。
许淮弈随手点开存稿箱里一段视频,半个月的记忆倏然随画面涌来。
他与团队北上追寻候鸟的踪迹,用镜头记录下斑头雁飞越雪山、黑颈鹤营巢产卵……
途中直播和发布了不少视频,与观众实时分享发现瞬间的悸动,都成为了许淮弈坚实而温暖的成就感。
许淮弈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正要设定发布时间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捉襟见肘的流量,下意识地瞥了瞥右上角,竟然连上了Wifi。
Nest。
许淮弈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密码……没变么?
鬼使神差地,他长按住wifi,指尖轻颤,选择了‘忘记网络’,下一秒,又重新输入了三年前的那个密码。
「Bmjc&Ayi」
八个字符落下,加载圆圈转个不停,直到状态栏又弹出来绿色的勾号。
登进去了。
他却突然不敢再看,把手机反扣在了床铺里。
许淮弈不明白自己方才那番举动究竟想证明什么,可确实有一丝悸动不管不顾地从心底涌上来,温暖了四肢百骸,转而被更大的酸楚吞没。
他抬手盖住眼睛,即使有些东西没变,他们,也回不去了吧。
翌日,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远山笼罩在薄雾里。被困在民宿的客人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公共区域,低声交谈。
公区的电视正低声播放着晨间新闻,声音不大。
“东部多省持续遭遇强降雨袭击,局部地区发生山体滑坡与泥石流灾害,部分道路中断,救援工作正在进行中……”
“受恶劣天气影响,西藏西部旅游线路已基本暂停运营……”
在21世纪的今天,“想致富,先修路”的道理仍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此外,警方日前通报一非法盗猎候鸟团伙正向北迁移,最新线索表明该团伙可能藏匿于西藏部分地区……”
为了不引起恐慌,阿诺悄悄把电视换了个娱乐频道。一转头,正看见白筠从楼梯上走下来。
白筠今日的穿着稍显考究,白T外面套了件浅色衬衫,下身是深色工装裤,衬得腿型笔直,发型好像也抓了,看起来减龄又清爽。
阿诺上下打量了他两遍,表情有点不习惯:“你要开屏?”
白筠眼睫微动,声音平淡,“……不好看?”
“很帅啊,显年轻!”阿诺不见外地拍了拍白筠的肩膀。
“……”他确实是比许淮弈大上几岁的。
白筠回想起了昨晚匆匆见过一面的许淮弈,他好像变了许多,比当初的小屁孩儿要成熟不少,头发也从张扬的黄发染回了黑色。
身形似乎也拔高了些,要和他一般高了。
白筠的电话响起,屏幕上显示“姜医生”。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
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声线,“我现在过不去,三条去你们那的路都封了……只能先跟你说点注意事项。”
“嗯,……说。”白筠简短应答着,“好。”
“温度?”白筠微微皱眉,
“你随便去哪里找个温度计先将就着。”
“这怎么……?”
嘟、嘟、嘟……
电话那头似乎是没了耐心,匆匆交待了几句就挂断了。
白筠有些无语,看向阿诺,“温度计,有吗?”
“温度计?”阿诺挑眉,突然用手背试图贴向白筠的额头,“你发烧了?”
“……”白筠偏着头正欲躲开,余光瞥见许淮弈一行人下了楼,黄毛嚷嚷着“好饿”。老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立刻关切地望过来:“白老板你发烧了?”
许淮弈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身形,想到昨晚白筠浑身湿透的模样,是淋雨感冒了吗?
“……没有。”白筠无奈说着,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了许淮弈,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又改口道:“有点着凉,可能……?”
许淮弈目光在白筠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白老板淋感冒了?”黄毛提议,“我们那有个温度监测仪,可以将就测个体温?”
阿诺好奇,“监测仪?还有这玩意儿?”
白筠在听到“监测仪”时,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应得干脆,“行啊。”
“在许少那,你们去拿吧,”黄毛说着就搭上阿诺老板的肩,顺带把老幺牵走了,“好饿好饿,填饱肚子先。”
剩下两人,隔着三级台阶,空气有些凝滞。
许淮弈沉默着没说话,心下回想起昨晚那片白羽,又看向眼前显然别有所图的白筠,心下疑云渐起。
三年未见,他忽然不确定,眼前这个人究竟变了多少。
空气凝滞片刻,他终是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在我房间里,要吗?”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