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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Whispering Rain 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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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渡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要把在飞机上和过去半年积攒的所有疲惫都清偿干净。
他是被一阵极具穿透力、并且毫不客气的喊声硬生生从睡梦中拽出来的。
“Hallo！小宋猪！怎么还没有起床！”
沈涣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清晰？就像是贴着他耳朵喊的。
？我是睡觉睡糊涂了吗？出现幻听了？
宋知渡有些烦躁地蹙起眉，挣扎着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房间里一片昏暗。他撑起身，迷茫地循着声音来源望去——那声音似乎是从窗外传来的。他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楼下花园的景观灯已经亮起，在傍晚的薄暮中晕开一团团暖黄色的光晕。而就在那光晕中心，沈涣穿着件亮眼的宝蓝色卫衣，外面套着件黑色皮质夹克，正双手插在裤袋里，好整以暇地仰着头，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灿烂笑容，直直地看向他的窗口。
宋知渡瞬间清醒了大半，只觉得天地有些玄幻。
他怎么就直接跑到家里花园里来了？杨女士呢？就这么放他进来了？还任由他在这里大喊大叫？
楼下的沈涣将宋知渡脸上那混合着惊愕、茫然和一丝刚睡醒的呆滞表情尽收眼底，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肩膀都微微耸动起来。
“哎呦，可算醒啦！快点下来那！我带你出去玩，去玩！”沈涣的声音带着欢快的节奏，他眯着眼，伸手指了指宋知渡的头顶，语气带着惯有的熟稔和调侃，“啧，头发有点翘，像个鸟窝！快点去收拾一下！”
说完，他也不等宋知渡回应，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重要任务似的，潇洒地转身，熟门熟路地就推开虚掩的别墅正门，走了进去，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早已熟悉。
宋知渡在原地站了几秒，窗外清冷的空气顺着缝隙钻进来，让他打了个激灵。他抬手胡乱地耙了耙自己确实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转身走进房间自带的浴室。用冷水扑了扑脸，镜子里映出一张依旧带着倦意，但眼神已逐渐清明的脸。他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睡得有些皱的居家服，换了身干净的黑色毛衣和深色牛仔裤，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楼下客厅里，沈涣正坐在沙发上，一条腿随意地跷着，手里拿着个苹果在啃，和正在插花的杨芙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阿姨这花配得真好看，放在这儿整个客厅都亮堂了。”
“就你嘴甜。”杨芙绣笑着，看到宋知渡下来，便说，“嘟嘟醒啦？跟小涣出去走走也好，晚饭吃了吗？要不先吃点东西？”
“不用了阿姨，我带他出去吃，顺便玩玩，保证完璧归赵！”沈涣立刻接话，放下苹果站起身，顺手就揽过宋知渡的肩膀，“走吧，小宋少爷。”
宋知渡被他半推着出了门，沈涣家的车已经等在了外面。司机是一位穿着得体、神情温和的中年白人男性，见到他们出来，微笑着点头致意，为两人拉开了后座车门。
“To ‘Whispering Rain’.” （去Whispering Rain）沈涣用英语对司机说道，语气自然。
车子平稳地驶入伦敦夜色渐浓的街道。与临城那种规整中带着烟火气的夜景不同，伦敦的夜晚灯光更为密集和历史感，古老的建筑在暖色灯光的勾勒下显现出岁月的轮廓，与现代的霓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最终，车子在一条不那么起眼，但透着低调奢华的街道边停下。面前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木质大门，门上的黄铜门环被打磨得锃亮。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深色的木质招牌，上面用优雅的花体字刻着店名——Whispering Rain 浨。招牌旁边还有一个抽象的水滴形状霓虹灯，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到了。”沈涣率先下车，示意宋知渡跟上。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门外是寂静古老的街道，门内则是流淌着低沉爵士乐、光线暧昧迷人的空间。灯光闪闪，并非那种迪厅般炫目的闪烁，而是精心设计的、隐藏在角落、天花板、甚至是酒柜后方的点状光源，它们将吧台后方琳琅满目的酒瓶照得如同璀璨的宝石，在客人脸上投下柔和而富有层次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醇厚的酒香、淡淡的雪茄烟味，以及一种名为“氛围”的、难以言喻的复合气息。
沈涣显然对这里熟悉至极，门口穿着马甲、打着领结的侍者见到他，立刻恭敬地微微躬身：“Good evening, Mr. Shen.” （晚上好，沈先生。）
沈涣随意地点了下头，带着宋知渡穿过并不算拥挤，但座无虚席的散台区。人们的交谈声如同店名一般，是低沉的细雨淅沥，并不喧闹，却充满了活力。
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卡座坐下，然后凑近宋知渡，手搭在他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几乎是贴着他耳边，用一种带着点小得意和分享秘密的语气低语：“我家开的，以后随便来玩。”
宋知渡挑了挑眉，虽然猜到沈涣家底丰厚，但真正置身于这样一家明显格调不低的酒吧，并且被告知这是“自家产业”时，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他环顾四周，这里和他认知中那种吵闹的酒吧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高级的社交沙龙，客人们的衣着、谈吐都透露着某种阶层的气息。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昏暗的角落。就在他们斜对面，一对男女几乎隐没在阴影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紧紧依偎，头颅靠得极近，显然不是在单纯聊天。更远处一根装饰柱后面，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的红发女人正坐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腿上，手指暧昧地划过他的领带，低声笑语。
宋知渡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这里的气氛，似乎比他想像的还要……直接。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沈涣。一个穿着骚包印花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的亚裔青年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用流利的英语打招呼：“Hey! Haven! Long time no see! When did you get back to London?” （嘿！Haven！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伦敦的？）
沈涣的英文名“Haven”被他叫得格外顺口。
沈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用英语回应：“Couple of days ago. Alex, this is my best friend, Zhidu Song.” （前两天。Alex，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宋知渡。）他切换回中文，对宋知渡说：“这是Alex，算是……我狐朋狗友之一。”
Alex立刻热情地向宋知渡伸出手，用带着明显粤语口音，但还算流利的中文说：“你好你好！宋知渡？欢迎欢迎！Haven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说话语速很快，眼神活络，显得非常善于交际。
宋知渡有些不习惯这种热情，但还是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你好。”
Alex自来熟地在旁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宋哥刚来英国？感觉怎么样？时差倒过来没？我跟你说，Haven这小子不够意思，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要不是今天碰巧……”
沈涣笑着打断他：“行了行了，就你话多。他还有点累，你别吓着他。”
“Oh, I see, I see!” （哦，明白明白！）Alex做了个封嘴的动作，但眼神依旧好奇地在宋知渡身上打转。
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穿着紧身连衣裙的金发女郎也走了过来，她似乎和李嘉豪很熟，自然地坐到了他身边。Alex立刻介绍：“This is Sarah. Sarah, this is Haven, and his friend Zhidu.” （这是Sarah。Sarah，这是Haven，还有他的朋友知渡。）
Sarah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用带着典型伦敦腔的英语说：“Nice to meet you both.” （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位。）她的目光在宋知渡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Zhidu? That's a cool name.” （知渡？这名字很酷。）
宋知渡有些拘谨，只是微微点头，用简单的英语回应：“Nice to meet you too.” （也很高兴认识你。）
沈涣看出他的不自在，笑着用中文低声调侃：“放松点，小宋少爷。人家夸你名字酷呢。” 他转而用英语和Sarah聊了起来，语气轻松自然，内容涉及最近的艺术展和某个乐队的新专辑，都是宋知渡不太熟悉的领域。
宋知渡坐在那里，听着他们用英语流畅地交流，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剧场的观众，看着舞台上上演着一出与他无关的戏剧。
这种语言和环境带来的隔阂感，比临城初来乍到时更甚。
在这里，他不仅是个新来者，更是一个文化上的“他者”。
他的注意力再次被周围环境吸引。就在他们卡座不远处的吧台，一个刚才还和另一个男人相谈甚欢的短发女人，此刻已经投入了刚进来的一个高大男人的怀抱，两人旁若无人地接吻，之前那个男人则不知何时离开了。这种快速的、似乎毫无负担的情感（或者说欲望）连接与切换，让宋知渡感到有些错愕。这和他所理解的、需要时间沉淀的关系模式大相径庭。这里似乎充斥着各种短暂的“野鸳鸯”，在酒精和昏暗光线的催化下，寻求着即时的慰藉与刺激。
接着，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和沈涣打招呼。
“Haven! My man! Heard you were back!” （Haven！哥们！听说你回来了！）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身上有好几处纹身的高大白人男子用力拍了拍沈涣的肩膀，他的手臂还搂着一个妆容浓艳、衣着火辣的女孩，那女孩也笑着向沈涣抛了个媚眼。
“Look who's here! The prodigal son returns!” （看看谁来了！浪子回头了啊！）另一个戴着鸭舌帽，打扮很嘻哈的黑人青年笑着调侃，他身边也跟着一个女伴，两人十指紧扣，姿态亲昵。
沈涣一一笑着回应，用熟练的英语和他们插科打诨，并将宋知渡简要介绍为“My friend Zhidu, from China.” （我朋友知渡，从中国来。）这些人，正如沈涣自己形容的，大多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狐朋狗友”气质，热情、直接，身边似乎从不缺少短暂陪伴的异性或同性，关系看起来随意又复杂。
宋知渡就像一个安静的背景板，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那个叫Sarah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和Alex挨得极近，几乎靠在他怀里，Alex的手也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Sarah甚至很自然地拿走了Alex刚喝了一口的酒尝了尝，Alex也毫不在意，反而就着她的手也喝了一口，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暧昧。这种开放和直接的社交方式，与他习惯的、更为含蓄内敛的国内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但也确实……大开眼界。
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狩猎场或展示台，每个人都在释放信号，也在寻找目标，空气中漂浮着荷尔蒙和欲望的气息，那些成双成对的男女，很多看起来并不像稳定的情侣，更像是今夜偶然交汇、明日便各奔东西的“野鸳鸯”。
“Everything alright? Not too overwhelmed?” （一切都好吗？没有太难以适应吧？）沈涣趁着间隙，凑过来用英语问，顺手将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色泽漂亮的鸡尾酒推到他面前，“Try this, house special, ‘Whispering Rain’. Not too strong.” （尝尝这个，招牌特调，Whispering Rain，酒精度不高。）
宋知渡犹豫了一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入口是清甜的果味，随后有一丝淡淡的酒精温热感滑过喉咙，并不刺激。
“It's okay.” （还好。）他回答，声音在音乐的掩盖下显得有些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不远处一对正在热吻的男女，他们的动作大胆得让他有些耳根发热。
沈涣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了然地笑了笑，用中文低声道：“放松，这里就这样。看对眼了，一起喝一杯，聊得来，可能今晚就有个伴儿。明天太阳升起，说不定就忘了对方长什么样。”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习惯就好，都是你情我愿，图个开心。”
“You'll get used to it.” （你会习惯的。）沈涣又用英语补充了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All these guys... well, you know.” （这些人嘛……嗯，你懂的。）他耸耸肩，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指的是他这些“狐朋狗友”以及这个圈子的常态。“Don't worry, I've got you.” （别担心，有我在呢。）
随着时间推移，在酒精和环境的共同作用下，宋知渡紧绷的神经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至少不再那么僵硬。他看着沈涣如鱼得水地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看着李嘉豪和Sarah几乎旁若无人地调情，看着周围人们或慵懒、或兴奋、或亲密无间的姿态，看着那些在昏暗角落里诞生又可能在天亮前消逝的露水情缘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与他记忆中临城那种带着书卷气和隐约竞争氛围的校园生活截然不同。谢澜斯的身影，在那个世界里清晰而冷冽，带着一种纯粹的、专注于学术的距离感；而在这里，在这片“细雨低语”中，所有的面孔和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又喧嚣，充满了□□和即时的感官刺激。
英文对话的片段、不同肤色的面孔、直接外放的情绪表达、随处可见的短暂结合的“野鸳鸯”……所有这些碎片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构建出一个与他过去认知完全不同的、充斥着成人世界游戏规则的世界。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身处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而沈涣，正试图用他自己的方式，将他拉入这个五光十色的、由“狐朋狗友”和短暂激情构成的圈子。
未来会怎样？
他不知道。他只是隐约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如同这杯中的酒，初尝清甜，后劲却未知。
他静静地坐着，在这异国的酒吧里，像一个冷静的、略带困惑的观察者，吸收着、适应着，同时也更加深刻地疏离着。
夜，还很长。
背景音乐从慵懒的爵士换成了节奏稍快、带着撩人鼓点的电子乐，空气中的热度、香水和酒精混合的气息，似乎又升高、浓烈了几分，催生着更多隐藏在阴影里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