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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停摆的钟表与迟到的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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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夏末的余温与失控的清晨
九月的风是狡猾的,它卷着夏末最后几缕燥热,把香樟树叶烘得发蔫,又在路过重点高中铁门时,突然漏出一丝秋凉。校门口的煎饼摊正冒着热气,油渍在塑料布上洇出深色痕迹,钟晓攥着刚出锅的杂粮煎饼,书包带斜挎成一道弧线,帆布鞋底碾过地上的梧桐果,发出“咯吱”的脆响——距离早自习预备铃,还有七分十二秒。
他的生物钟向来和“精准”二字不沾边。昨晚帮父亲把钟表店的老座钟拆到深夜,那座钟是城西老茶馆送来的,民国二十三年的物件,黄铜表盘上刻着缠枝莲纹,指针早没了动力,却在钟晓摸到齿轮的瞬间,让他想起班主任李老师上周的警告:“钟晓,再迟到,你就去操场跑够迟到的时间。”
煎饼的热气熏得他眼镜片起雾,他抬手胡乱抹了把,余光瞥见校门上方的电子屏:“7:22”。心脏猛地一沉,嘴里的煎饼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操……”他把没啃完的煎饼塞进书包侧袋,撒腿就往教学楼冲。塑胶跑道在脚底发黏,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随时会断的蛛丝。
而此时,高二(1)班教室门口,沈恪正用指尖摩挲着怀表的银链。怀表是祖父留下的,珐琅表盘里,罗马数字“Ⅶ”“Ⅷ”被打磨得发亮,表壳内侧刻着极小的“恪”字,是祖父临终前,用修表的小刻刀一点点凿上去的。
他的手表显示7:25,距离早自习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三年来,他的早晨从不需要闹钟——凌晨五点半起床,十分钟整理内务,十五分钟吃完母亲准备的全麦吐司,六点十分出门,步行十三分钟到学校,在教室门口站定,刚好能在预备铃响时,把怀表揣进校服内袋。
今天却有些不同。昨晚母亲打电话说,工地上的项目要延期,这个月又回不来了。电话那头的电流声里,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笑:“阿恪,照顾好自己,爸爸……他那边也忙。”
沈恪“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路灯次第熄灭,他才把自己摔进被窝,怀里抱着那只怀表,听着表芯规律的“滴答”声,直到凌晨才浅浅睡去。
所以今天,他站在教室门口时,怀表的指针指向7:28,比他预设的时间晚了三分钟。风掠过他的白衬衫袖口,带来煎饼摊的香气,他皱了皱眉,把怀表往手心又攥紧了些。
第二节:碰撞与裂痕
“让让!让让!”
急促的脚步声砸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回音震得墙皮似乎都在颤动。钟晓的帆布鞋底擦过走廊的水磨石,带起一串火星似的划痕。他满脑子都是李老师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以及上周被勒令在操场罚跑时,沈恪投来的、像看怪物一样的目光。
然后,他就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哐当——”
怀表从沈恪掌心脱落,银质表壳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指针在惯性里晃了晃,最终定格在7:28:15,表芯里的发条发出一声细微的“嘶鸣”,彻底停了。
钟晓踉跄着后退两步,眼镜滑到鼻尖,他慌忙扶住,抬眼就撞进沈恪的眼睛里——那是双很亮的眼睛,黑框眼镜遮不住里面的冷意,像结了冰的湖面,此刻正因为愤怒,裂开细密的纹路。
“你走路……”沈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弯腰去捡怀表,指腹触到表壳上的划痕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那道划痕不长,却刚好划过表盘边缘的缠枝纹,像道丑陋的伤疤。
“我不是故意的……”钟晓的声音发虚,他看到沈恪指尖的颤抖,心里莫名一慌,“大不了我赔你……”
“赔?”沈恪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几乎要把他洞穿,“这是民国二十三年的老怀表,你打算怎么赔?”
他把怀表举到钟晓面前,表壳内侧的“恪”字在光线下闪着冷光。钟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认出了这只表,上周在父亲的旧木箱里见过同款图纸,那是祖父辈流传下来的、专门给书香门第做的定制品,别说赔钱,市面上连复刻版都找不到。
早自习铃声突然炸响,尖锐得像根针。李老师抱着教案从楼梯口上来,看到堵在门口的两人,眉头立刻拧成了麻花:“都站在这儿干什么?进教室!”
她的目光扫过沈恪紧绷的下颌线,又落在钟晓沾着煎饼碎屑的校服袖口上,叹了口气:“钟晓,你又迟到。正好,沈恪旁边的座位空着,你以后就坐那儿,省得每天找你人都要满校园跑。”
钟晓脑子“嗡”的一声。沈恪旁边的座位?那可是年级第一的“专属领地”,桌面永远整洁得像样板间,连橡皮屑都找不到,而他的书桌……上次被李老师没收的漫画还藏在桌肚深处。
他磨磨蹭蹭地跟着沈恪往座位走,闻到沈恪身上清冽的皂角味,混合着怀表金属的冷香,让他莫名有些烦躁。沈恪把怀表放在两人课桌的分界线上,推过来一张纸条,字迹和他本人一样,棱角分明:
“三天内修好它,不然我找老师解决。”
钟晓盯着纸条上的字,又瞥了眼那只停摆的怀表。表针静静躺在“Ⅶ”和“Ⅷ”之间,像被突然掐断的时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闹钟——那是他十岁生日时,父亲用报废的挂钟零件组装的,外壳锈迹斑斑,指针却走得异常精准,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敲着掌心。
第三节:课堂上的暗涌与钟表店的秘密
早自习的读书声像涨潮的水,漫过教室的每个角落。沈恪已经翻开了英语课本,嘴唇翕动着,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发音都标准得像磁带。他的笔尖在单词本上匀速移动,蓝黑色墨水洇开的痕迹都几乎一模一样,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钟晓却坐立难安。他偷偷把怀表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表壳的划痕在光线下泛着白,表芯里的发条彻底松弛,像条没了力气的蛇。他想起父亲修表时的样子,老花镜滑到鼻尖,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呼吸都放得极轻。
“喂,”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沈恪的胳膊,“你这表……是不是刻了字?”
沈恪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出个小墨点。他没抬头,声音冷得像冰:“与你无关,修好就行。”
钟晓撇撇嘴,心里却有了个模糊的念头。他把怀表揣进裤兜,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突然想起父亲店里那只待修的老座钟——也是民国年间的东西,黄铜表盘,缠枝莲纹,和沈恪这只怀表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是……”他小声嘀咕,被沈恪投来的警告眼神打断。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张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班:“上次模拟考,沈恪还是第一,钟晓……”她顿了顿,从试卷堆里抽出最下面那张,“还是‘稳定发挥’,倒数第五。”
全班哄堂大笑。钟晓的脸“腾”地红了,他把脸埋进臂弯,能感觉到沈恪投来的目光,像根细针,扎得他皮肤发紧。
“钟晓,你上来解这道题。”张老师指了指黑板上的函数题。
钟晓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黑板上的抛物线,突然想起昨晚拆座钟时,齿轮咬合的轨迹——那些曲线和眼前的函数图像莫名重合,他鬼使神差地走上讲台,拿起粉笔,没按老师教的公式,反而用一种奇怪的“轨迹法”,把解题步骤写了出来。
全班鸦雀无声。张老师推了推眼镜:“……思路是对的,但步骤太跳了,谁教你的?”
钟晓挠了挠头,下意识地看向沈恪。沈恪正看着他的解题过程,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其中的逻辑。
“我……我爸教的。”钟晓撒了个谎,灰溜溜地跑回座位。
下课铃一响,陈曦就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可以啊钟晓,藏私货啊?沈恪刚才都盯着你看了好久!”
钟晓被她说得一懵:“什么私货?”
“装什么装!”陈曦挤了挤眼睛,“你和沈恪是不是有情况?他那怀表……”
正说着,沈恪突然站起来,径直走出教室。钟晓心里一紧,连忙跟了出去。
走廊尽头,沈恪正靠着墙,手里拿着那只怀表,指尖反复摩挲着表壳的划痕。阳光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有些落寞。
“那个……”钟晓走上前,“我知道哪里能修这表。”
沈恪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哪里?”
“我家……我家开钟表店的。”钟晓吞了口唾沫,“就在学校后门那条老街,我爸是修表匠,他肯定能修好。”
沈恪沉默了几秒,把怀表递给他:“三天。”
钟晓接住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里一稳。他看着沈恪转身回教室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只停摆的怀表,或许是他们之间某种奇怪的“契约”。
第四节:钟表店的黄昏与秘密的齿轮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钟晓揣着怀表,心不在焉地转着笔。他想起父亲店里的老座钟,想起那些齿轮咬合的声音,想起沈恪冷得像冰的眼睛,突然有些期待放学。
放学铃一响,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沈恪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老街的梧桐叶已经开始发黄,风卷着落叶,在地面上打着旋儿。钟表店的铜招牌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钟记修表”四个字磨得有些模糊。
钟晓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父亲正戴着老花镜,趴在工作台上,用镊子夹着细小的弹簧。看到钟晓和跟在他身后的沈恪,父亲愣了愣:“小晓,这位是?”
“我同学,沈恪。”钟晓把怀表递过去,“爸,你帮他修修这表,刚才被我撞坏了。”
钟父接过怀表,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抬头打量着沈恪,眼神里带着探究:“这表……是你家的?”
沈恪点点头:“是我祖父留下的。”
钟父“哦”了一声,没再追问,戴上放大镜,开始拆解怀表。他的动作很慢,却异常精准,镊子夹着零件,像夹着易碎的星光。钟晓和沈恪就站在工作台前,看他把表芯、齿轮、发条一一拆开,摆在铺着绒布的托盘上。
“这表的机芯是‘白鸽’牌的,民国时期的好东西,”钟父叹了口气,“就是发条断了,表壳也磕了,得换零件。”
沈恪的目光落在那些零件上,眼神有些复杂:“需要很久吗?”
“快的话,明天就能修好。”钟父说着,突然看向钟晓,“小晓,去把里屋那个旧木箱搬出来,我记得里面有备用的发条。”
钟晓应了一声,跑进里屋。旧木箱放在墙角,积了厚厚的灰尘。他打开箱盖,里面全是各种旧钟表零件,还有几本泛黄的笔记本。他随手翻了翻,里面画着各种钟表的设计图,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密码。
“爸,你这里怎么还有这些?”钟晓拿着笔记本走出去。
钟父接过来,翻了几页,眼神有些恍惚:“这是你爷爷的东西……他以前不光修表,还喜欢捣鼓这些。”
沈恪的目光落在笔记本的图纸上,突然顿住。他看到其中一张图纸,画的正是他那只怀表的结构,图纸角落还写着一行小字:“赠友恪之,盼君惜时。”
“恪之……”沈恪喃喃自语,这是祖父的字。
钟父也看到了那行字,猛地抬起头:“你祖父是不是叫沈明哲?”
沈恪点点头。
钟父的手开始颤抖:“原来……原来是老沈家的后人……”
原来,钟晓的爷爷和沈恪的祖父是旧识,两人年轻时一起学修表,后来沈家家道中落,才断了联系。钟父看着沈恪,又看看钟晓,突然笑了:“怪不得你们俩……这真是缘分。”,
钟晓听得一头雾水:“爸,什么缘分?”
钟父没解释,只是拍了拍沈恪的肩膀:“孩子,这表你放心,我一定修好。今晚你们就在这儿吃饭,我好好跟你讲讲你祖父和我父亲的故事。”
夕阳把钟表店的影子拉得很长,怀表的零件在绒布上闪着微光。钟晓看着沈恪微微动容的侧脸,又看看父亲神秘的笑容,突然觉得,这只停摆的怀表,或许不仅仅是一只表,它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个少年之间,以及两个家庭之间,被时光尘封的秘密。而他和沈恪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