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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总有第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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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难得没有踩点进教室。
他七点出头就到了学校,把作业老老实实从桌面和书包里捞出来,不急不缓地亲手交给每一个课代表,甚至没有理会被他亲封的文具之子诧异的眼神。
毕竟离早读开始也就剩几分钟了,教室里人来了一多半,快速往嘴里塞包子的、跟前后桌小声说着什么的人也还是有的,童年把书包在桌边挂好,跟他隔了一个走廊的薛立鑫的位置还是空荡荡的。
手边递来一张还泛着复印油墨味道的白色卷子:“那个...童年,课代表让我跟你说,今天那个,英语作业不收....老师说第一节课要讲。”
童年一偏头。
童年从很小的时候就广受追捧的原因,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他的脸而开始的,剩下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成绩。很普通的圆脸,常见的小五官,和没什么出众之处的圆眼睛,还有一个聪明有灵活的脑子,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可爱精致又招人喜欢的童年。
小的时候因为他长得好看而且成绩很好,大家都爱来找他玩。上了中学之后,这种爱黏在一起的渴望和所谓的慕强,逐渐成为明目张胆的追求和小心翼翼的爱慕。
一个习惯了被众星捧月般爱护着的人,就像是金字塔,他得到了爱,就会吸引更多的爱。
童年对此习以为常,把爱当成感激回馈,给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于是在这样的正向循环里,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试图靠近他。
哪怕是这种在小说里要被当成绝情谷对待的三级部一班,人类对于美与善的追求依然刻在无法泯灭的人性里,所以还是很多人对童年心怀憧憬。但是童年自从转过来,大部分时间都和薛立鑫呆在一起,很多人都秉持着一种非常“一班”的谨慎,几乎没人主动向童年发出谈话邀请。
“啊,好,”童年侧头看向身边同桌了九天却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男生,对方的声音有些慢,甚至有一点因为太慢了、所以几个字发出来的声调和其他字不太一样,“谢谢你啊——你叫宋庆卓,对吗?”
“对对对——那个那个,你的卷子....”宋庆卓带着黑框眼镜,顶着一脑袋标准安中版短发寸头,他点头如捣蒜,又把卷子往童年那边推了推。
“哦哦,不好意思,”童年接过来,“谢谢。”
“没事没事....那个——”
“我靠童年你今天来这么早?!”
薛立鑫拎着书包风风火火冲进教室,身后隐约有个女生跟她喊拜拜,于是她边喘气边回头和人家挥挥手,才一步一呼气地转身回自己的位置。
“你还说我,你今天不也没迟到。”童年哼一声,回敬一句,“怎么跑这么快?不是还有两分钟老孟才来吗。”
“昨晚上那物理题给我干睡着了,今天早上专门让我爸提前十分钟喊我起床的——快快快年年你的物理作业给我抄抄!!”薛立鑫把滑到身前的马尾单手向后一拨,书包往地下一扔就开始翻她的物理册子。
“我都交了,但凡你再早两分钟呢。”童年一摊手,“你快去课代表那翻,一会你抄完跟我的一起交上去得了。”
“好年年!姐姐爱你一辈子!”薛立鑫冲他一抱拳,抬步就往教室最后一排冲。
童年转了转笔,又把头转回来,看向不知所措的宋庆卓。
“你刚才要说什么吗?”
“我,我...”宋庆卓更结巴了。
童年把转着的笔放下了,他心不在焉地抬手理了理桌面这里刺出来一块卷子那里冒出来一坨课本的桌面,又歪着头冲宋庆卓眨了眨那双圆眼睛:“嗯?”
“没事。”宋庆卓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在老孟叮呤哐啷地迈进教室的脚步声里绝望地闭上眼。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古人诚不我欺。
中午放学的时候童年拦住往外冲的薛立鑫,问她吃饭能不能带他一个。薛立鑫先是问他陆分野呢他没来吗,童年说他今天有事,于是薛立鑫很遗憾地一摊手,示意他看门口等在那里的三四个女生,那意思是我说了不算。
文科班在四楼,童年在下楼的人潮里堵住姜南,刚想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就看到他背上的书包。童年说你又要请假啊,姜南说对啊,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妈给我约了个好医生,童年说好吧,那争取这次一次成功,姜南说借你吉言,然后他冲童年挥挥手,重新回到汹涌的人群之中去了。
童年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转过身,路过还剩几个人在里面写作业的一班,又路过一个人都没有的空荡荡的二班,再路过从五班和六班改成的新的三班和四班,从另一个因为狭窄而阴暗、所以没几个人用的楼梯,下去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语文随堂考,童年早上清醒地太早,此刻困得快要一头砸在桌子上,他单手枕着脸颊,身体靠着墙壁,灵魂和身体只有一个在教室里。
搭在桌上的指尖好像被碰了碰,童年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坐直了一点身体,假装聚精会神地低头看卷子。
指尖又被碰了碰。
童年愣了一下,他侧过头,看见一张被撕下来的作业纸递了过来。
一些令人很不爽的记忆短暂地占领了他的大脑,童年下意识皱了下眉,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张被折起来的白色纸条。
宋庆卓以为童年不高兴了,正准备悻悻收回手,纸条就被按住了。
“?”这回换宋庆卓一愣。
童年当着他的面把纸条展开,上面的话被涂涂改改了很多次,看起来占了很大一片面积,但其实只有两句话。
童年扫了一眼,看完之后就折好装进了口袋里。
宋庆卓紧张地快要窒息了,沉默的时间虽然在客观上来说很短,但对他来说实在像等待被宣判的嫌疑死刑犯。
下一秒,童年平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可以啊。”
“???”宋庆卓先是呆住,紧接着就被一阵狂喜席卷,他不可置信地凑到童年身边,激动得声音都忘了放小,“真的吗?——童年,你,你真的,你真的答应了?”
“小点声。”童年也把头凑过来,他白皙的食指压在自己红润的嘴唇上,那双杏一样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当然是真的——我现在就写晚自习的请假条。”
“地方看着不错啊,”童年抱着手臂,他的书包挂在自己的肩膀上,跟着宋庆卓走进装潢得金碧辉煌的大门,“你还蛮会选的。”
“不是我选的。”宋庆卓的身高和童年差不多,他被童年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是陈睦,他说他经常来这里唱歌。”
陈睦就是那位陈光文具之子,虽然真实性有待考究,但是来的这一路上的聊了不少天,童年现在对他的偏见已经消下去大半了,他笑眯眯地偏过了头:“不是喊我小布尔乔亚吗?你还会来KTV消费呢?”
陈睦的寸头比宋庆卓还短,肤色偏黑,他的长相其实很周正,但是配上那身被他穿得正气凛然的校服,就总是给人一种把语文书缝到脸上的感觉。他转身从前台回来,示意大家跟着他往里走,听到童年的话尴尬地挠了挠头,“这是我们班的梗,之前忘了跟你说就这么喊你,对不起啊。”
“没事,”童年摇摇头,“我们班也有这种梗,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班也会有——我以为你们都是一心向学呢。”
“其实是有一点,我们班平常可闷了,我是我们班最活泼的你看出来了吗?”同行的还有一个叫肖含磊的男生,相比起来他的头发长多了,鬓角甚至都被精心推到了显得脸颊瘦却不干的位置。他推了推脸上的银框眼睛,这个“趁着刚开学任务不重翘了晚自习出来唱歌”的想法就是肖含磊提出来的,“我们班还有心思玩的今天全在这了,我也是碰碰运气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我真没想到你会答应。”
“刚好今天学不进去,”童年跟他们走进包厢,陈睦很细心,走进来就把灯光调到最亮,“翘一个晚自习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害,学不进去太正常了,我一年就没多少天学的进去。”肖含磊走过去点开点歌机,“你想唱什么,我给你点。”
童年平常听歌听得少,他点了几首大众金曲就回去沙发上坐着了。陈睦和宋庆卓一改在教室里凶巴巴和怂唧唧的样子,一个咬着一个地点歌。肖含磊点了几首英文歌也回来坐下了,童年低着头看手机,好像是在和谁的聊天界面,但是却不像是正在发消息。
肖含磊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他那边挪了挪。
“怎么了?”童年看他过来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喝酒吗?”肖含磊晃了晃手机酒水点单界面,“如果你想喝点,我就点几瓶啤的,度数不高的。”
“给我点一个白啤。”宋庆卓点着歌也不忘点菜。
“我也要!青岛白啤啊别点错了!”陈睦同样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句。
肖含磊点了三个加号,又抬起头看向静默不语的童年。
“白啤好喝吗?”童年问。
肖含磊想了想:“白啤要是还不好喝,啤酒就没有好喝的了。”
“那我也要一瓶。”童年做了决定。
酒水来得很快,包厢里响起来第一声响亮的歌声的时候,服务生就提着四瓶白啤进来了。
为了防止一个人一直唱,点完歌之后陈睦顺手点了个乱序,童年的歌被排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宋庆卓举着话筒和肖含磊合唱,陈睦撬开啤酒的盖子,递给身边的童年。
童年尝了一口,立刻被苦得舌头都扔出来甩:“好苦啊!”
肖含磊在音乐的间隙里乐呵呵的,他用话筒说话,声音从童年头顶的音响里传出来:“酒就是这样的,多喝点习惯了——总有第一次嘛。”
童年把酒推回去的手顿了一下。
因为啤酒不是酸奶,KTV包厢里也只有他们四个人。童年觉得他们正在唱着的这首歌听起来挺难过的,于是他把酒瓶举起来,对着嘴又喝了一口。
包厢里的音乐声好大,没人注意到他喝下去的酒液被咽下去的动静。
宋庆卓唱完歌回来,换成肖含磊和陈睦合唱。童年想怪不得肖含磊不点歌呢原来都是打算强抢人家的劳动成果。
手机在他手里亮起来,发出叮咚的声音。
酒在这时候被喝下第三口,童年苦的发麻的舌根逐渐开始习惯这种味道,于是舌苔上掌管甜味的那一块慢慢复苏,属于白啤的清甜也终于弥漫出来。
童年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在童年身边坐下的宋庆卓看见了他震动的手机,备注被挡住了,看不见来电人。
宋庆卓犹豫了一下,还是稍微凑过来了一点。他问童年要不要出去接电话,或者他们把歌先关了,童年摇摇头说不用,干脆利落调成静音模式,按下电源键,手机息屏。
于是包厢里除了伴奏和鬼哭狼嚎一般的歌声,什么别的杂音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