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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邵循锦的每一句话都是敕令,他的兴致所至却是旁人的心神俱震。船舱里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巴颂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汗珠还挂在他油腻的额角,谄媚的笑容已经像劣质水泥一样凝固在了脸上,只剩下两只浑浊又精明的三角眼,飞快地在邵循锦如山峦般深沉的背影和身旁这个刚刚才验明正身的、漂亮得不像话的联络人之间来回转动,里面塞满了惊疑、忌惮与急速旋转的利害算计。
      几秒的心思急转后,他看向言遇青的目光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揣测。
      他的顶头上司大老板,竟然要亲自审问一个刚来的底层中转人员?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言遇青的心则沉到了谷底。现在的形势完全是计划外的。
      在巴颂那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Vyre别无选择。他只能压下心底所有的波澜,对着邵循锦的背影微微颔首,用一种恭敬而疏离的语气回答:“是,先生。”
      邵循锦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走出了船舱。
      言遇青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从这一刻起,他这个新来的中转联络员,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经被打上了一个“被大老板特别关注”的标签。
      邵循锦的心血来潮,对他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走出船舱,一股夹杂着咸腥与柴油味的冰冷夜风迎面吹来,张牙舞爪地扑了他满脸,迎面扼住他的口鼻。
      甲板上不知何时已经清场了。那些本该在搬运货物的工人和其他喧嚣的交易方,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邵循锦的几名核心保镖,像沉默的铁塔一样守在通往外界的各个要道。
      整个甲板,被清成了一片完全属于君王的私人领域。
      邵循锦没有停下脚步。他领着Vyre,没有走向码头,而是走向了停靠在“克洛诺斯号”旁边的一艘,更加庞大、也更加奢华的黑色私人游艇。
      那艘游艇通体漆黑,线条流畅且充满了内敛的攻击性。它安静地蛰伏在夜色里,本身就比身旁那艘满载军火的货轮还要危险百倍。
      船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舷号,只在近水线的位置,镌刻着一个用银线勾勒出的优雅而诡异的荆棘鸟徽章。
      Vyre的心,又沉了几分。
      他认得这艘游艇。
      这是邵循锦的移动堡垒——夜巡者号。
      船上有全世界最顶级的、足以屏蔽任何信号的通讯和反监听设备。
      走上游艇,奢华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内部空间巨大,装修是邵循锦一贯的极简风格,黑、白、灰,完全是一个没有感情也没有情绪的世界。
      邵循锦没有在一楼的会客厅停留,而是径直将Vyre带到了游艇的最顶层——一间视野开阔、三面都是防弹落地玻璃的观景室。
      观景室的门,无声地打开又关上。
      瞬间,外面港口所有的嘈杂都被彻底隔绝。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港口的全貌。那些高耸的集装箱、闪烁的灯火,以及还在进行交易的“克洛诺斯号”,都变成了脚下微缩的沉默景观。
      他们已然置身于一个更高的维度,以上帝视角冷眼旁观着人世间的罪恶、钱权与交易。
      邵循锦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前,背对着言遇青,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摘下了那双黑色的鹿皮手套,随手扔在一旁的真皮沙发上。
      然后,他转过身。
      那一刻,所有的伪装都被剥离。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里,不再是置身外界时虚伪的伪装和克制,转而浮现出言遇青最熟悉不过的情绪——那是工匠对作品的审视,是君主对疆土的占有,是雄狮对自己唯一幼崽的那种混杂着爱护与撕咬欲的冰冷暴虐。
      那双眼眸死死地锁着他。
      刚才那个在船舱里不动声色、充满距离感的邵先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掌控着言遇青所有命运的真正主人。
      邵循锦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那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言遇青被他看得有些窒息。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等待着对方的发难,但微微蜷起手指想要寻找什么安全感。
      他知道,这艘游艇俨然就是他的审判庭。
      终于,邵循锦缓缓地走上前,停在了他的面前。
      “在船舱里,你的表现不错。”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冰冷,像在评价一件物品的性能,“反应、伪装、时机,都掌握得很好。”
      看似赞扬的话却让言遇青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所有欲抑先扬的后面必然跟着“但是”。
      果不其然。邵循锦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但是,你似乎忘了我教你的第一课。”他的声音压低了半分,像是情人的耳语,内容却全无暧昧之意。他抬起手,用带着手套余温的食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叩击在言遇青心口的位置。那力道精准地透过风衣和衬衫,让言遇青的心脏都为之收缩。“——永远不要对你的主人,产生任何计划外的情绪。”
      像是看透了言遇青的紧张,邵循錦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只手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带着一种游刃有余却令人战栗的缓慢,顺着言遇青的锁骨一路向上,抚过他脆弱地跳动着脉搏的颈侧,最终来到了他的后颈处。
      言遇青的身体在那根手指的游走下绷紧,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舐过。
      “你以为你那张天衣无缝的冰块脸真的能骗过我?”邵循锦的语气很轻,指腹精准甚至带着一丝爱抚般的意味,轻轻按在了言遇青后颈皮肤下,那个几乎看不见的陈旧疤痕的位置上。
      “当你看到我的那一刻,你这里的参数,告诉我一个很有趣的数据。”他一边说,一边满意地感受着指下肌肉的僵硬。
      言遇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的心率,”邵循锦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公布着宣判结果,“在零点二秒内,从每分钟62次的绝对静息状态,飙升到了118。”
      “虽然你很好地控制住了呼吸和肌肉,但在我面前……”他凑近了言遇青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混杂着冰冷的词句,如同尖牙里的毒液灌入,“……你的身体,远比你本人要诚实得多。”
      这句话在言遇青脑海中炸开,像一道惊雷。那处陈旧的伤疤,此刻仿佛重新被鲜血淋漓地剖开,里面小小的芯片正在灼灼发烫,向它的另一位主人忠实地汇报着他身体每一丝最隐秘的背叛。
      这是一种比赤身裸体更彻底的、深入骨髓的羞辱。他的一切生理反应,心跳、体温、肾上腺素……都被另一个男人以数据的形式,一览无余。
      他所有的冷静与骄傲,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无比滑稽的笑话。
      “你在紧张什么?”邵循锦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明知故问,仿佛在欣赏一件因被看穿而濒临破碎的艺术品,“是紧张我这个不速之客会打乱你精心准备的卧底计划?”
      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那个敏感的位置,像一枚楔入骨血的钉子,提醒着言遇青这无法摆脱的掌控。
      “还是在……”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的沙哑,“……担心我?”
      最后那几个轻飘飘的字狠狠地烫在了言遇青的心上。
      言遇青猛地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琥珀色眸子里,烧起了一簇不驯的、冰冷的火苗。他没有去躲避那根羞辱意味十足的手指,反而直视着邵循锦,用一种近乎于反诘的语气,露出了属于他的利爪和尖牙。
      “这个问题,或许该我问您。”他一字一顿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邵先生,你又为什么要冒着破坏整个计划的风险,亲自出现在那个码头?你既然能看着我的心跳数据,就该知道,你的出现才是我所有失控的根源!您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不符合我们之前制定的任何一条规则和剧本。”
      他直截了当地将责任的源头推回给了邵循锦本人。
      邵循锦看着他这副被踩了尾巴的小兽一样开始亮出爪牙的模样,不怒反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阿青。敏锐,狡猾,永远不会坐以待毙。
      “规则?阿青,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规则。”他用微凉的、不带任何遮蔽的指腹,缓缓挑起了言遇青的下巴,强迫他迎上自己的视线。
      “我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我收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情报。”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情报说,你的上线对你很不放心。”
      “‘灰蝎’在我们这片地盘上吃过亏,所以他行事格外谨慎。你对他而言,与其说是一个卧底,不如说是一枚一次性探针。他把你放进来,不过是为了再次试探我们的危机应对能力。” 邵循锦的指腹,在言遇青光洁的下巴上缓缓摩挲,那动作充满了暗示和威胁。
      “因此除了接触巴颂的任务外,还有一个真正的监察者混在那群毒枭里。”
      “如果今晚我不出现,那么在交易完成的最后一刻,那个监察者就会以‘货物有问题,联络人是内鬼’为借口,单方面撕毁协议并制造混乱。他的首要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观察并记录下我们的人在处理突发危机时的反应模式、火力配置和决策速度。”
      “而你,不过是他为了换取这份情报,预先支付且随时可以丢弃的成本。你的死活,能让他判断出我们的行事风格是冷酷还是留有余地。一个死掉的联络人,能带给他的情报,远比一个活着的、不知底细的卧底更有价值。”
      言遇青的身体在那根手指的触碰下,控制不住地一僵。
      脑海中,那个盘踞了许久的、关于邵循锦异常行为的复杂算法模型,在这一刻瞬间被推翻清零。所有冷静的分析和冰冷的逻辑都被碾碎,最后只指向了一个他一直以来刻意用理智去回避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
      他下意识地抬眼,那目光撞进邵循锦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只一瞬,便像被烈火灼到一般,仓皇狼狈移开了视线。这细微的动作,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近乎于溃败的失态。
      邵循锦的“出现”这个最大的意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将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到他的身上,给言遇青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同时,让他只需要对Vyre表现出轻微的兴趣,就能让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监察者”必须重新评估Vyre这枚棋子的真正价值。
      他用一种最霸道强势的方式,为言遇青清除了所有潜在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危险。
      “怎么?”邵循锦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动摇和狼狈,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于残忍的满足。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恶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调侃,“很感动?”
      言遇青被他这番露骨的调侃,刺激得回过神来。
      他瞪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躲避什么灼热的源头,试图挥开了邵循锦的手,拉开两人之间那过分狎昵的距离。然而,邵循锦的手指只是从他的下巴滑到了他的锁骨,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在了那里的凹陷处。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彻底锁死了他的退路。
      言遇青的身体僵住了。他可以轻易地折断一个人的喉咙,却无法挣脱这枚看似毫不费力的手指。因为他的身体比理智更清楚,反抗这个人的触碰,会迎来怎样更具侵略性的压制。这种被彻底拿捏的感觉,让他那身冰冷的骄傲像是被火焰燎过。
      “我只是在评估,您这次‘即兴表演’所带来的收益和连锁风险。”言遇青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自己的失态,脸色恢复了冰冷,“您固然清除了一个看不见的威胁,但也亲手在我身上,钉上了一个所有人都看得到的靶子。”
      “从今晚起,在他们眼里,我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卧底联络人,而是一个被邵家家主‘亲临’审问过的人。这会给我后续的潜伏,带来无数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言遇青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麻烦?”邵循锦对他的这点挑衅毫不在意,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那根手指,清晰地传到言遇青的皮肤上。“阿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他的手臂顺势滑了上去,不容拒绝地环过言遇青瘦削的后背,一把将他拉向自己,让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了一起。隔着两层衣料,言遇青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带着体温的压迫感。
      邵循锦将言遇青带到落地窗前,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圈在了自己和玻璃之间。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言遇青的耳廓,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麻烦和猜忌,从来都是机遇的别称。你以为,我把你送过去,真的只是让你去当一枚传话的棋子吗?”
      “我亲手养大的鹰,怎么能只满足于在阴沟里抓几只老鼠。”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窗外那片被夜色与罪恶笼罩的港口,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万千灯火,也倒映着怀中少年那张冷白锋利的脸。
      “我带你来看的,是这片更广阔的、充满了血腥与风暴的……猎场。我要你,站到这片猎场的最中央去。”
      “然后把所有的一切荣耀,都叼回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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