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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回归正常上课的进度比羊晖想象得要快。

      每天,他早起去训练室,中午喝营养液,晚饭前出来。

      和杨怀、余行知一起吃晚饭,再和杨怀一起回寝室。如果杨怀没有晚课,羊晖会和杨怀一起复习落下的内容,如果杨怀有晚课,那就一个人自己复习。

      睡前,再去许同彬那边看看,观察一下他的状态,感受感受他俩之间那仅存的联系,加深加深精神力链接。如果医生和研究员还在,会沟通一下目前的进度,但是基本上都毫无进展。

      回来之后,和杨怀打一声招呼,进入自己的卧室,悄悄想明天有没有更好的方法,早起或者绕路,让自己见到的人和数字都少一些。

      最后吃一点助眠的药物,让自己陷入不太稳定也不太舒适的睡眠,等待着第二天的日出。

      人类适应变化的能力永远比自己想象中强。

      在这不算长的一段时间里,羊晖已经不受控制地想象过,要是只能按这样子过完一生会怎么样。

      每天作息规律,要做的事也还算稳定,好友一直在身边,许同彬和与他的精神力链接看起来也能陪自己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每天每天,羊晖眼睛里看到的数字都在不断减少。

      羊晖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每个人都带着一串数字在自己眼前出现,可是每天看见杨怀身上那只剩四位数还在不断减少的数字时,还是会心头发闷。

      羊晖关上了门,走向了回归后的第一次课。

      一路上,许多人用好奇且同情的目光打量他。

      一位优等生,在外出学习的时候遭受意外,绑定的哨兵还进入永夜无法醒来,受的伤痊愈后终于回归正常课程。

      这种消息只会一下子就在同学中传开。

      更何况真的能看见,谁不会多看两眼。

      羊晖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他们眼中的怜悯与可惜,没有别的东西带给他的影响大。

      那些代表着每个人生命剩余时长的数字在他们身上浮现。

      每次羊晖望过去的时候,就像在他们身前出现了一个透明屏幕,只有一串长长短短各不相同的数字出现在上面,悬浮在每个人身前。

      明明数字并不大,但是在羊晖眼里,好像不断放大、再放大,让他已经被扩充了视野的眼睛里只能够看见数字。

      连人都看不到了。

      羊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断地向四周扫视。

      但是带来的是更大的视野范围和更多的数字。

      走在他一旁和羊晖一起去上课的杨怀敏锐的感受到羊晖状态的不对。

      “还好吗?”杨怀扶住羊晖,让他的头往自己身前靠一靠,身体悄悄挡住人最多的一个方向,尽量让羊晖往墙边站。

      “呼……呵……呼……”羊晖开始有些大喘气,说不出话来。

      一串串剩余的生命挂在他眼睛里,他不由自主得闪过许同彬落在地上翻滚的模样,向导安崎微笑的样子,以及病房里一个一个接连死去的军人活着的模样。

      这些学生死亡的样子会是什么样的?羊晖越不想想象,越是想象,最后脑子里已经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突然,状态一下子好了许多。

      羊晖抬头,是杨怀。

      杨怀吃力地给羊晖撑起精神力屏障,切断了羊晖肆意流淌的情绪,努力让他回归正常。

      这其实是很冒险的行为。

      向导能给哨兵做疏导的一个前提是,自身的精神力屏障足够稳固和安定,可以承受来自哨兵的各类过度爆发的精神力和情绪问题。

      向导本身就具有较高的稳定性,如果是高等级向导为低等级向导梳理,能力上足以覆盖,那还好说。

      可是杨怀和羊晖同属于A级,并且杨怀的长处并不在于精神力梳理,而是战斗。在这种情况下,为羊晖做梳理是相当冒险的行为,一不小心失控就会被反噬。

      杨怀努力控制住现下的状况,额角渗出了汗珠。

      不够稳定的精神力在校园爆发,引发了警报。

      塔内立刻有后勤人员赶来,做了精神力隔离,小心地把杨怀撤出去,让稍微稳定了一些的羊晖独自呆着,稳定下来。

      已经脱力的杨怀被后勤人员搀扶着,跟有点愣愣的羊晖说:“中午我去找你。”

      之后就随着后勤人员离开。

      羊晖知道自己或许是陷入了惊恐发作,这在他过去的学习内容里反复被提及。

      只是基本上都是哨兵的病例,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羊晖闭上眼,努力放缓自己的情绪。

      数字,生命倒计时,死亡。

      现在正在大喘气,头有点胀痛,手在抖。眼前人有点多,想一个人呆着。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原老师来了!”

      旁边有人喊。

      原老师?原白老师?S级向导?

      羊晖脑海里划过一串原白的信息,还未上过他的课,但是对他那不留情面话且少的性格早已有所听闻。

      只是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就被一股陌生的精神力安抚得晕了过去。

      -

      “咔”

      医务室的门开了。

      杨怀探头探脑进来,看见里面只有羊晖一个人,才大摇大摆走进来。

      “住上小单间了?”杨怀尝试着调节气氛开口。

      “嗯。”羊晖转头看向杨怀。

      但是羊晖的眼神愣愣的,有点看不出来什么。

      “是不是得再适应适应,惊恐发作不是什么好事。上课的事还是先缓缓,到时候再赶赶进度也来得及。”

      杨怀往羊晖床边走去,同时担忧地说。

      “我在想……”羊晖有些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又暂停了。

      “想什么?”杨怀有些疑惑。他很少看见羊晖这样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的模样。

      “……我说了你肯定要骂我。”羊晖在病床上蠕动了下,从平躺转为侧躺,面向杨怀。

      说完这句话的他静悄悄的,把自己半张脸和一只眼睛埋在枕头里,露出的另一只眼睛的瞳孔像一条竖线,往杨怀的脸上扫过去又逃避似的盯着眼前的枕头看。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你还说,”杨怀叹了口气,给羊晖掖了掖被角,正对着羊晖坐好,很认真地开口,“说吧,到底想说什么,支支吾吾的。”

      “我想转专业。”羊晖轻轻说。

      “转专业……”杨怀沉吟了一下,“转驾驶?还是数据分析?也蛮适合你的。观察力是你的强项,也不缺能力,应该很快就能拿高评价。而且接触的人也比现在战斗系少,对你的心理问题也有好处。”

      “都不是。”羊晖摇摇头,有些犹豫。

      “那你想去哪?”杨怀不解地问。

      “去后勤,可能会去康复科。”羊晖说。

      “康复科?!”杨怀整个人几乎快要炸了。

      “你去康复科做什么??之前那么多年你都是走的要上前线的路子,现在你说要转到后勤康复科去?先不说这么多年的努力你都不要了然后重新来有多难,就是说因为这一次意外,你就不能面对现实了?你东西都学哪里去了?”

      羊晖倔劲也一下子上来了,大声争辩道:“什么叫不能面对现实了?我转专业就是最好的面对现实!我和许同彬的精神力链接还连着,我也做不到同时和两个以上的哨兵做临时精神力链接,这意味着我一个人没有足够的战斗力了!我现在看到那么多人我都惊恐发作,我怎么继续上课?!”

      杨怀更生气了,他大声反驳:“你说的话完全自相矛盾!后勤康复科的向导都有做临时精神力疏导的工作,很多都还开放大众预约,你精神力链接的范围那么窄,这么多年就一个许同彬的匹配度比较高,你还想去给别人做疏导?你脑子在想什么?惊恐发作又不是什么很难搞的问题,那么多战场下下来的人都有,就你因为这个连课都上不成了?我问题严重多了都能拿第一!”

      杨怀几乎是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羊晖愣住了。

      他的嘴边本来已经有了类似于“我可以去给向导做疏导,这条赛道竞争力还小”之类的话,但是别的东西让他停住了。

      “你说的‘问题严重多了’是什么意思?”

      杨怀的眉眼露出一丝悲伤来。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

      “沃尔星系?”

      “更具体的呢?”

      羊晖摇摇头。

      杨怀其实很少讲自己以前的事,对他的背景和过去的自己都有一种守口如瓶的禁忌。

      沃尔星系是距离新区最近的星系,因为在和新区的冲突第一线,所以很早就已经全部撤离,在集合体内部另外寻找了一个荒凉的星系做了全套改造安置了下来。

      “我家就在沃尔星系和新区开战的的第一线,正正好好就在我家那边。塔反应很快,绝大多数人都撤走了,但也不是没有伤亡。我家那个小聚落没来得及全撤走,好几户到现在都生死未卜,我家也是。”

      “人呢?”羊晖轻轻问。

      “不知道,那一块现在是新区的占领区,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我前几天刚觉醒,那天早上被塔召唤走了,下午新区就打来了。要是我……要是我晚走一天,我作为向导至少能反应更快点,至少我在现场,我家里人是不是撤走的机会就更大点,又或者至少我也在那里。”

      杨怀的眼里闪着泪光。

      “所以我得回到那边去。”杨怀道。

      杨怀是会直面一切的人。羊晖想。

      精神体是猫,是只勇敢的、有着锋利爪牙的猫。

      而自己,一只没用的小山羊,眼睛变得奇怪见不得人,羊角都没长齐,怎么配上一线。

      “果然还是你比较合适,去一线。”羊晖嘴里憋出这句话,但是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我比较合适,你不合适?我踏马和所有人匹配度都能上60被劝着说去做疏导的时候你没见过吗?我就要去一线,如果我不去一线,我永远也不会觉得安定。在后勤那边梳理这个梳理那个,看着一个个从战场上下来的哨兵向导,我只会觉得要是我不去我肯定宁愿死。我不看到我家成什么样了我不去找找我家人我邻居,我肯定会不得好死的。”

      “我天生不适合战斗我踏马都能当上战斗系第一名!”杨怀眼睛都气红了,恨不得敲羊晖一脑袋,“如果你不面对,你永远都放不下。”

      羊晖不说话了。他不想再和杨怀吵架,他也不完全认同杨怀的说法,于是就只是把头埋在枕头里,和杨怀大眼瞪小眼。

      几年的室友生活让杨怀对羊晖相当了解,这人就是只听不该。

      杨怀真的被气着了。

      “还是想去康复科是吧?你这叫什么?你这叫‘逃兵’!”

      羊晖瞪大眼睛,杨怀居然叫他逃兵?!

      明明这个决定也是自己好不容易才下的,怎么到他嘴里就成逃兵了!

      刚想吵回去,杨怀的终端提示音就响了。

      杨怀看了看,对羊晖说:“我们要外出长期学习了,你……”

      他说到一半抿了抿唇,把自己没说完的话吞了进去,直接起身离开了病房。

      羊晖刚想打招呼,却连最后离开的招呼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心里弥漫上的不太好的感觉就像预知一样,让他之前看见的杨怀身上四位数的剩余生命时长,有了归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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