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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隐秘 ...

  •   自翠微山归来,方嘉钰觉得整个天地都焕然一新。

      窗外的鸟鸣格外悦耳,碗里的膳食格外香甜,连翰林院那终日弥漫的陈年墨香,闻起来都带上了几分清甜暖意。

      他走路带风,眼角眉梢都蕴着藏不住的、水光潋滟的春色,惹得几位相熟的同年私下打趣:“方探花这是遇着什么大喜事了?莫不是陛下又要赐婚?”

      方嘉钰闻言,只是扬起下巴,哼笑一声,丢下一句“俗不可耐”,便翩然离去,那骄傲又满足的小模样,活像一只刚刚饱餐了极品小鱼干的猫儿。

      唯有在踏入编修厅,目光触及那道青衫身影的瞬间,他才会稍稍收敛那过于外露的欢喜,努力板起脸,端起探花郎的架子。只是那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是如同沸水般咕嘟冒泡的雀跃,和一丝只有彼此才懂的、心照不宣的羞涩。

      江砚白依旧是那个江砚白。沉静,少言,处理公务时心无旁骛,仿佛那日竹海中紧握他手、低声告白的,是另一个人。

      但方嘉钰却能从那些最细微处,品出截然不同的滋味。

      比如,他发现自己案头那方歙砚,每日清晨都会被重新研磨好,墨汁浓淡适中,正是他惯用的程度。

      比如,当他因口渴伸手去够茶杯时,总会发现杯中之水温度正好,不烫不凉。

      再比如,他偶尔偷懒,对着某份枯燥文书蹙眉走神时,对面会传来一声轻咳,待他慌忙回神,便能看到江砚白依旧低垂着眼帘,只是那执笔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

      这些无声的、浸润在日常点滴中的关照,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让方嘉钰心动。他像一只发现了巨大宝藏的守财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每一个细节,在无人时反复品味,窃喜不已。

      当然,骄纵了十六年的方小公子,绝非只甘心被动承受。

      他开始了他自以为隐蔽、实则破绽百出的“反击”。

      这日,周学士分派下任务,需将一批新送来的地方志按地域归类。方嘉钰主动抱过最重的一摞,吭哧吭哧地搬到江砚白案边,“砰”地一声放下,震起细微尘埃。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扬起下巴,语气“公事公办”:“江状元,这部分劳烦你了。” 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点“看我多能干快夸我”的期待。

      江砚白从文书中抬起头,目光掠过他因用力而微红的脸颊和那摞明显超出他能力范围的沉重书册,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并未戳穿,只淡淡应道:“有劳方编修。” 顺手便将那摞书册接了过去,整理摆放得一丝不苟。

      方嘉钰内心小小地雀跃了一下,觉得自己成功展现了“男友力”,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座位。

      过了一会儿,他又按捺不住,借口请教一个生僻字的读音,拿着卷宗蹭到江砚白身边。他靠得极近,近到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清苦的墨香,感受到那沉稳的呼吸。

      他指着那个字,佯装不解:“江状元,这个字……念什么?” 指尖却“不经意”地,轻轻碰触到了江砚白搁在案上的手背。

      那微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如同过电般迅速缩回,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他慌忙移开视线,盯着卷宗,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

      江砚白执笔的手顿了顿,侧头看他。方嘉钰能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发烫的耳根上,灼得他几乎要落荒而逃。然而,江砚白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清晰地读出了那个字的发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肌肤相亲只是他的错觉。

      就在方嘉钰有些失落于对方的“无动于衷”时,却感觉到,桌案之下,江砚白那原本自然垂放的手,极其轻微地、用指尖,在他靠过来的腿侧,快速而隐蔽地划了一下。

      那触感一瞬即逝,轻得像蝴蝶振翅,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与亲昵。

      方嘉钰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整个人都懵了。

      他倏地站直身体,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结结巴巴道:“多……多谢江状元指点!” 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回到了自己座位,半晌都没能平静下来。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翰林院编修厅里……偷偷碰他!

      方嘉钰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那种在严肃场合下隐秘的互动,带着禁忌般的刺激和甜蜜,让他心旌摇曳,一整个下午都晕晕乎乎,效率低下。

      散值时,两人照例一前一后走出翰林院。到了无人注意的宫墙拐角,江砚白脚步微顿,方嘉钰立刻心领神会地跟上。

      “明日,”江砚白目光看着前方,声音低沉平缓,“东市新开了一家江南糕点铺子,据说蟹粉酥做得极好。”

      方嘉钰眼睛一亮,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刻意压制却依旧泄露的欢快:“是吗?那……那我明日下值后去看看!”

      “嗯。”江砚白应了一声,侧过头,目光在他瞬间亮起的眸子上停留一瞬,又道:“我恰巧知道位置。”

      这便是明日再见的约定了。

      方嘉钰心里甜得像是打翻了蜜罐,努力绷着脸,点了点头:“……那,便有劳江状元带路了。” 他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那飞扬的眉梢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回到府中,方嘉钰立刻扑到书案前,翻出那本被他搁置许久的《河防一览》。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不学无术”下去,至少……至少在江砚白谈及那些深奥的政务典故时,他不能总是一问三不知,那也太配不上这人了!

      他咬着笔杆,对着那些艰涩的图文,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是为了攀比、不是为了家族、仅仅是为了能与一个人并肩而行的、主动的求知。

      而另一边的榆林巷,江砚白在灯下展开方嘉钰塞给他的那柄紫竹骨折扇。泥金扇面上绘着工笔花鸟,精致华丽,与这陋室格格不入。

      他指腹缓缓抚过光滑的扇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人在竹海中带泪的笑颜,和今日在编修厅里,笨拙又大胆的靠近。

      他取出刻刀,在那紫竹扇骨的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再次刻下了一个小小的“钰”字。与玉扣上的那个,遥相呼应。

      然后,他铺开纸张,开始起草一份关于整饬江南漕运弊端的条陈。

      这是他下一步的计划,不仅仅是为了公务,更是为了积累足够的资本和声望。他知道,若要长久地护住那轮骄阳,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和更稳固的地位。

      窗外月色如水,映着陋室青衫,也映着侯府明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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