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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锦衣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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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川驿馆的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竟敢!他竟真的敢!
那个被娇养在锦绣堆里、受不得半点风雨的小公子,竟敢瞒着所有人,独自踏上这危机四伏的西行路!甚至还……失联了!
“何时收到的消息?”江砚白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是……是京城通过特殊渠道,八百里加急刚送到的。”随从战战兢兢地回答,“信使说,方公子是三日前离京的,雇了车马行的两人,走的是官道。最后确认的位置是在潼川府东面的落霞镇,之后……便再无消息。昨日那边山区下了暴雨,恐怕……”
后面的话,随从没敢再说下去。
暴雨,山路,失联……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江砚白比谁都清楚。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方嘉钰可能遇到的种种险境——马车倾覆,遭遇山洪,或是被歹人盯上……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胆俱裂。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骇人的猩红与决绝的冷厉。
“备马!”他厉声命令,已然顾不上什么官威仪态,“立刻!”
“大人!”随从大惊,“您明日还要查问孙书吏,知府那边也……”
“我说,备马!”江砚白猛地看向他,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杀气,“现在!立刻!”
随从被他从未有过的骇人气势所慑,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江砚白快速将桌案上几份最重要的卷宗塞入行囊,将那枚锦囊紧紧贴胸放好。
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和未曾停歇的雨幕,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挂在墙上的斗笠和蓑衣,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书房。
什么漕运积弊,什么官场暗斗,什么前程风险,在这一刻,都比不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却让他牵肠挂肚的人的安危重要!
……
与此同时,那间山间猎户木屋里,方嘉钰裹着粗糙的布衣,靠着冰冷的墙壁,在极度疲惫和寒冷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睡梦并不安稳,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着他——泥石流淹没马车,狰狞的匪徒持刀逼近,江砚白浑身是血地倒在雨地里……他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又被屋里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
天快亮时,雨势渐小,却仍未停歇。赵武和钱小乙天不亮就冒雨出去查看马车的情况,留下方嘉钰一人在木屋里。
老猎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走过来,看着少年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脸色,叹了口气:“公子,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山路怕是更难走了。”
方嘉钰道了声谢,接过粥碗,食不知味地勉强喝了几口。他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和泥泞不堪的山路,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得看不到光亮。
赵武和钱小乙直到午后才满身泥泞地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公子,马车卡得太死,凭我们三人之力根本弄不出来。这附近荒僻,最近的城镇也得走大半日,而且……”赵武顿了顿,面色凝重地压低声音,“我们刚才在附近查探,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脚印,不像是寻常猎户或山民的,倒像是……踩过点的匪类。”
匪类?!
方嘉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更白了几分。他这算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吗?
“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钱小乙接口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马车既然动不了,咱们只能步行,尽快离开这片山区,找到官道或者城镇再说。”
步行?在这泥泞湿滑、可能有匪徒出没的山里?
方嘉钰看着自己那双早已磨出水泡、沾满泥污的锦靴,再想想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骨,一股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没有选择。
他咬了咬牙,用力点头:“好!步行就步行!”
他将行囊中不必要的物件尽数丢弃,只留下金银细软、药品和少量干粮,勉强打包成一个可以背起的包袱。
在老猎户夫妇担忧的目光中,三人再次踏入冰冷的雨幕,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赵武判断的、通往官道方向的山路跋涉。
山路崎岖湿滑,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方嘉钰从未吃过这样的苦,没走多远,脚上的水泡就磨破了,钻心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脸上、身上,寒气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单薄的身体。他咬紧牙关,凭借着一股不肯认输的倔强和对见到那个人的强烈渴望,死死跟在赵武和钱小乙身后,一声不吭。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他们艰难行至一处山坳时,前方树林中忽然窜出七八个手持棍棒、面露凶光的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站住!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狞笑着喝道,目光贪婪地扫过他们背后的包袱。
方嘉钰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赵武和钱小乙立刻将他护在身后,拔出随身的短刀,神色紧绷。
“各位好汉,我们是过路的行商,身上并无多少财物,还请行个方便。”赵武试图周旋。
“少废话!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就不像是寻常行商!尤其是后面那个小子!”刀疤脸目光淫邪地盯住方嘉钰,尽管方嘉钰此刻狼狈不堪,但那过于精致的眉眼轮廓依旧难掩殊色,“把人和钱财都留下!”
眼看交涉无望,赵武低喝一声:“小乙,护好公子!”便挥刀迎了上去。钱小乙也紧握短刀,将方嘉钰死死挡在身后。
赵武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他便落了下风,身上挨了好几棍。钱小乙更是被两人缠住,险象环生。
方嘉钰看着眼前这如同噩梦般的场景,看着为了保护他而拼死搏杀的赵武和钱小乙,看着那些匪徒狰狞的嘴脸,他浑身发抖,连哭泣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一个匪徒突破防线,狞笑着伸手抓向方嘉钰的衣领时——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匪徒伸出的手腕!
“啊!”匪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手腕踉跄后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住了。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只见雨幕之中,数骑如旋风般冲至近前!为首一人,玄衣黑马,身姿挺拔如枪,面容冷峻如冰,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沈玠!他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煞气凛然。
“锦衣卫办案!束手就擒!”沈玠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如同死神的宣告。
那些匪徒见到这阵仗,尤其是看到沈玠那身代表天子亲军的飞鱼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抵抗,纷纷丢下棍棒,跪地求饶。
赵武和钱小乙也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方嘉钰呆呆地看着如同神兵天降的沈玠,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沈玠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先是扫过地上跪着的匪徒,冷声道:“全部拿下,押送附近县衙严审!”随后,他才看向惊魂未定的方嘉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方公子,”他走到方嘉钰面前,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放缓了些许,“可还安好?”
方嘉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他慌忙低下头,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肩膀微微颤抖。
沈玠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模样,沉默了片刻,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斗篷,递了过去:“披上,雨冷。”
然后,他转头对一名下属吩咐:“立刻给京城永嘉侯府发信号,报平安。再派两人,护送方公子及其随从,前往最近的宜禾县安置。”
“是,大人!”
就在这时,又一匹快马冲破雨幕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湿透,正是江砚白留在潼川驿馆的一名随从。
他滚鞍下马,冲到沈玠面前,急声道:“沈大人!江……江御史他得知方公子消息后,已于昨夜单人独骑,冒着暴雨往落霞镇方向寻去了!属下等阻拦不住!”
什么?!
方嘉钰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满是震惊与恐慌。江砚白他……他为了找自己,竟然连官务都不顾了?还单人独骑闯入这暴雨后的险峻山区?
沈玠的眉头也彻底拧紧,脸色变得更加冷硬。他看了一眼方嘉钰,沉声道:“我知道了。你立刻带路,我们去落霞镇方向接应江御史!”
他翻身上马,对那名负责护送方嘉钰的下属厉声交代:“务必确保方公子安全抵达宜禾县,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属下遵命!”
沈玠不再耽搁,一夹马腹,带着几名精锐属下和那名报信的随从,如同离弦之箭般,再次冲入茫茫雨幕,朝着江砚白可能行进的方向追去。
方嘉钰披着沈玠那件还带着凛冽气息的玄色斗篷,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乱如麻。
江砚白……
你千万不要有事……
雨丝冰冷,山林寂静,只余下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对远方那人更深的、刻骨铭心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