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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共同被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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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机关的补充公诉书，如同淬火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裹挟着法律的风雷，轰然悬于星耀资本及其相关责任人的头顶。“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的指控尚未落定，更为致命的“涉嫌非法进行人体实验与严重侵犯隐私”的新罪名，已如一条冰冷的变异毒蛇，缠缚而上，瞬间将案件的量级与社会关注度推向风暴之眼。
舆论再次海啸。公众的怒火不再仅仅焚烧顾云深这个“前台技术疯子”，更猛烈地席卷向幕后那些衣冠楚楚、却视人性为草芥的资本巨鳄。社交媒体上，“抵制数据吸血鬼”、“科技伦理底线已破”等话题持续引爆，连官媒都罕见掷出檄文，强调“技术发展必须恪守伦理底线，资本逐利绝不能以践踏人性尊严为代价”。
在这滔天巨浪中，苏念与顾云深，这两个本该不共戴天的仇敌，被法律的程序正义与共同的敌人，强行推入了同一个逼仄的战壕，拥有了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短暂的身份——共同原告/证人。他们的对面，是星耀资本以及被追加起诉的、负责推动“逆向蓝桥”项目的李总等人，如同一座冰冷的资本堡垒。
开庭前夕，法院安排的证人准备室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冰碴。两人由各自的律师陪同，分坐房间两端，仿佛中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布满尖刺的深渊。这是自废弃工作室那次“技术对话”后，首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正式的场合下共处一室。
一身简洁的黑色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素面朝天，只有一片近乎凛冽的平静。刻意回避着角落里的视线，低头反复翻阅手中的陈述要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失血。
穿着看守所提供的便装，身形较之前更为清癯，颧骨如刀，眼窝深陷。但那双曾死寂或燃烧的眼眸，此刻沉淀下一种异常的、混合着认命与决绝的清明。深知，今日走上法庭，面对的不仅是法律审判，更是对自身过往一切的公开凌迟。目光几次不受控制地、极快地掠过那个方向，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带电乱麻——愧疚、担忧、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近乡情怯”的紧张，最终，都坍缩为履行“证人”职责的孤注一掷。
“时间到了。”法警推开门，碾碎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深吸一口气，率先起身，没有任何犹豫，脊背挺直如松，向外走去。沉默地跟在身后几步之遥，如同一个被程序驱动的影子。
踏入庄严肃穆的法庭，镁光灯瞬间炸成一片白昼，如同无数只贪婪的窥探之眼。旁听席上座无虚席，压抑的声浪在他们进入时骤然冻结，所有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这对关系诡异、却又被迫并肩的“共同被告”（对资本而言）身上。
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目光中的好奇、同情、审视，乃至不解。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原告席，每一步都踏得稳定而坚定，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则在法警指引下，走向证人等候区，背影单薄却带着引颈就戮般的平静。
庭审启幕。公诉人率先陈词，声音洪钟般撞响在法庭每个角落，条分缕析地揭露星耀资本如何利用“逆向蓝桥”项目，不仅非法窃取用户数据，更是在用户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采集其极端情绪下的生理指标，用以喂养AI模型。行径性质之恶劣，已严重践踏科技伦理与法律底线，挑战文明社会的容忍极限。
轮到作为受害人及原告陈述。起身，走向证人席。面对着法官、陪审团以及对面被告席上那些或冷漠、或强作镇定的面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但吐出的字句却出乎意料地平稳清晰，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
没有沉溺于个人情感的渲染，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结合“暗流”提供的铁证，精准复现了那个毁灭性夜晚，以及事后发现的、关于生理数据被窃取的冰冷真相。
“……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背叛，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非人化的羞辱。”声音略微拔高，带着压抑的金属颤音，“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的震惊，我的崩溃，我生理上最本能的应激反应，都被他们当成了冰冷的数据点，记录、分析、并企图投入未知的、可能更加黑暗的熔炉。这不仅仅是侵犯隐私，这是将我作为人的最后尊严，踩进了技术的污泥里！”
陈述条理分明，情感克制却蕴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让旁听席上泛起压抑的唏嘘。
随后，是关键证人环节。
“传唤证人，顾云深。”
法警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从等候区起身，一步步走向证人席。脚步略显虚浮，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始终锚定前方。在与那道挺直背影擦肩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零点一秒，目光复杂得像要将那背影烙印，旋即收回，站定在证人席上，举起右手宣誓。指节微微颤抖。
被告席上，星耀资本重金聘请的金牌律师团严阵以待，目光如鹰隼般锁死目标，仿佛随时准备扑食。
公诉人开始提问，焦点集中于非法生理数据监控模块的技术细节、植入权限、以及与资本方的沟通脉络。
回答展现出顶尖技术专家的素养。逻辑链严谨如精密仪器，用最精准的技术语言，层层剥开该模块如何被嵌套进“逆向蓝桥”系统，其权限如何超越个人掌控，以及如何通过技术日志溯源，追踪到部分关键指令源于星耀资本管理层的授意痕迹。
“也就是说，你承认这个非法监控模块的存在，但声称其主要责任在于星耀资本，你只是被利用的工具，是吗？”被告律师在交叉质询时，立刻抓住话柄，试图将罪责的巨石推回，语气充满诱导与攻击性。
法庭内，空气仿佛被抽干，所有人的心悬至喉咙。
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毫无避讳地迎向被告席上那位气势汹汹的律师，以及其后脸色铁青的李总。
“我从未试图推卸我个人的法律责任。”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非法入侵‘蓝桥’系统，构建‘逆向蓝桥’，对苏念女士进行长达一年的欺骗与监控，这些都是我犯下的、不容置疑的罪行，我认罪。”
率先承认自身罪责，让被告律师的攻势为之一顿。
随即，话锋陡转，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但是，关于这个旨在采集用户极端生理数据的隐蔽模块，我必须指出：它的核心逻辑与指令源头，确实来自于星耀资本方面施加的持续性压力与直接技术干预。我提交部分被删除但经技术手段恢复的内部通讯记录碎片，可以证明李总等人，曾明确要求获取更‘细腻’的、远超常规社交数据范围的用户‘情绪与生理反馈’，用于其所谓的‘模型深度优化’与‘未来商业战略布局’。”
示意法警，提交了一份由“暗流”协助恢复、并经公证的加密通讯记录。这份新证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瞬间在星耀资本的辩护防线上撕开裂痕。
“你这是污蔑！是为脱罪编造的谎言！”被告律师有些气急败坏，音量失控。
“我所陈述的，皆为事实。”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我为我所有的罪行承担后果。但我同样认为，指认出那些隐藏在技术幕布之后、推动并放大这些罪恶的资本推手，是我作为一个……曾经迷失的技术人员，所能做的、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正确之事。”
言毕，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极快地掠过原告席。
依旧面无表情地端坐，仿佛一尊隔绝了所有声音的雕像。但唯有自己知道，在听到那声清晰的“我认罪”，以及毫不犹豫指向资本的证词时，一直紧绷如满弓的心弦，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毫米。这不是原谅，而是对“事实”本身得到残酷确认后，一丝冰冷的慰藉。
庭审继续，双方律师展开更激烈的唇枪舌剑。但那番证词与恢复的通讯记录，已成为刺向星耀资本心脏最致命的一剑。
休庭时，在法警陪同下，再次一前一后走向准备室。空旷的走廊里，暂时脱离了众目睽睽，只剩下脚步声在空间内空洞回响。
就在即将踏入准备室门的刹那，走在前面的身影，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分，如同精密钟表一个微小的卡顿。
紧随其后的影子，几乎在同步的频率里，下意识地凝滞了一瞬。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无法逾越的几步之遥，没有言语，没有眼神。
但那片刻几乎共振的、微妙的迟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存在于血火战场之上的、扭曲而真实的……同盟关系。
共同被告。
或者说，共同向庞然资本发起冲锋的……短暂战友。
这重身份，荒诞而讽刺，却在此刻司法走廊的冷光下，成为一道无法磨灭的、冰冷而坚硬的刻痕。
皆知，官司远未终结，私人恩怨更是纠缠如一团乱码。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对抗那个更庞大、更冰冷的共同敌人的战场上，他们射出的子弹，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