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我不是你的缓存区，但我愿意被你记住 ...
-
天光破晓，第一缕晨曦穿透薄雾，为这座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风暴的城市镀上一层浅金。
谢臻一夜无眠。
他没有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也没有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
他只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反复回味着顾晟最后那个问题。
——那个在废弃机房里，会因为写出一个循环而兴奋得发光，会和我通宵写代码的少年……真的存在过吗？
存在过。
但那是“原身谢臻”。
可如今，当他剥离了系统的强制剧情，剥离了炮灰男配的身份设定，他又是谁？
是那个996的顶级程序员，还是一个继承了原身记忆、情感与纠葛的混合体？
这个问题，比反编译一个封闭系统还要复杂。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谢臻划开接听，一道苍老而恭敬的声音传来。
“请问是谢臻少爷吗？我是顾家的管家，季叔。”
谢臻一怔：“有事？”
“少爷，”季叔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郑重，“有样东西……顾先生天亮前交代，必须亲手交给您。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来老宅一趟？”
顾家老宅。那个在原书剧情里，象征着权力中心与情感囚笼的地方。
谢臻沉默片刻，最终应道：“我马上到。”
半小时后，谢臻站在了顾家老宅那间熟悉的书房门口。
这里没有了往日的压抑，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木材和书卷的沉静气息。
季叔早已等候在此，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躬身，从书桌下捧出一只上了年头的紫檀木盒，盒身被摩挲得温润光滑。
“少爷，就是这个。”
盒子被打开，露出的东西让谢臻的呼吸瞬间一滞。
里面没有价值连城的古董，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日记本。
二十多本，从最下面那本泛黄起皱的，到最上面崭新的一本，每一本的封面上，都用烫金字体印着两个字——谢臻。
季叔的声音在一旁低低响起：“这是顾少爷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写的，每年一本，从未间断。”
谢臻的手指有些僵硬，他不受控制地抽出了最底下，也最旧的那一本。
牛皮纸的封面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缓缓翻开扉页。
一行略显稚嫩，却透着少年人倔强的笔迹，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毫无防备地刺入他的心脏。
【九月三日，晴。
今天开学摸底考，谢臻又考了第一。
他上台领奖的时候，全班都在看他，我也在看。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真讨厌。
放学时，我偷偷在他身后拍了张照。
我知道他讨厌我，可我还是想留着。】
喉咙瞬间被一股酸涩紧紧扼住。
那个尘封多年的“谢臻暗恋我”秘密记忆库，那个被他嗤之以鼻的、究极自我攻略的起点，原来并非凭空臆想。
它源于一个少年长达数年、无法宣之于口的卑微注视。
他将每一次的擦肩而过，每一次的偶然对视，每一次谢臻无心的举动，都当成了糖，悉心收藏，反复品味，最终酿成了名为“偏执”的毒。
谢臻猛地合上日记，胸口剧烈起伏。
他抬眼，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他为什么要给我？”
“顾先生说，”季叔复述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几十年未见的疲惫。
“‘如果谢臻愿意看，就说明他还愿意信我一次。如果不看……’他说，‘……就全都烧了，连同那些回忆一起。’”
一个选择题，却比任何一份生死契约都来得沉重。
看，意味着他要亲手剖开顾晟二十年的孤独与妄想，也意味着他默认了自己愿意去了解这份沉重的过往。
不看，则意味着彻底的切割。
烧掉的，将不仅仅是这些日记，还有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名为“过去”的牵绊。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端的私人收藏馆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室内却是一片拆卸的狼藉。
顾晟正亲手拆除墙上最后一面恒温恒湿的陈列柜。
他没戴手套，名贵的西装袖口卷到臂弯，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玻璃与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能够保持一丝清明。
这些柜子里，曾经锁着他所有的“珍宝”——谢臻用过的旧钢笔，谢臻无意间掉落的校牌，甚至是一张谢臻皱眉的抓拍照片。
他曾以为这是他构建的爱情神殿。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他为自己打造的、一座名为“误解”的华丽监狱。
陈助理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顾总，沈知衡那边通过律师发函，准备起诉您非法入侵和滥用监控。”
“那就让他起诉。”顾晟头也不抬，将一块玻璃板稳稳地放在铺着绒布的地上，声音平静无波。
“宴会上那份U盘里的所有原始资料，我已经让法务部全部提交给警方了，包括那些……我以为是珍宝的东西。”
陈助理一惊：“全部？”那里面可记录着顾总您过去十年对谢先生近乎病态的窥探！
这要是……
顾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也好，让他看看，我究竟是个多可笑的混蛋。”
他停下动作，靠在空荡荡的墙边，仰头看着天花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疲惫。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把他牢牢看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我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现在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不该是把他做成回忆里的标本，锁在柜子里自我欣赏。”
“而是该走上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一句——”
“你现在，想往哪里走？”
谢臻最终还是带着那只沉重的紫檀木盒回了家。
但他没有立刻翻看。
他将木盒放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出他无法掌控的情感洪流。
他坐到电脑前，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随即开始飞快敲击。
他没有写代码，也没有处理那笔即将到手的巨额“退休金”。
他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信任协议v3.0·正式版】。
然后，他打开文档，像制定项目规则一样，一条条写下条款：
【第一条：沟通中，任何一方无需刻意证明自己言论的“真实性”。
信任，不应建立在证据之上。】
【第二条：允许沉默和保留。
但任何一方不得利用沉默作为惩罚或伤害对方的手段。】
【第三条：你可以保留你的过去，我也可以保留我的。
但未来，不能由过去单方面定义。】
他写了整整十条。
写完最后一个字，谢臻盯着屏幕，长久地出神。
他忽然意识到，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无比认真地，在为那个曾经只想逃离的人，规划一种名为“共处”的可能。
傍晚时分，门铃响了。
谢臻打开门，看到了站在楼道昏黄灯光下的顾晟。
他换下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只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褪去了所有总裁的锋利与压迫感，看起来有些……无措。
更让谢臻意外的是，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布满了划痕和灰尘的老式电脑主机箱。
“这是我当年用的那台电脑，”顾晟的视线落在主机箱上，声音平静地解释，“后来换了新的，但这块硬盘我一直留着。”
他抬起头，迎上谢臻探究的目光。
“你要不要看看？里面……应该还有我们当年一起写的第一个小程序。”
谢臻的目光落在那台古董机箱上，冰凉的金属外壳，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时代的温度。
他伸手接过，入手微沉。
“不怕我再从里面找出什么‘监控证据’？”他半是试探，半是自嘲地问。
顾晟摇了摇头，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坦然。
“怕。”他坦诚道，“但我更怕，你永远不给我机会证明，我已经……在学乖了。”
学乖了。
这个词从杀伐果断的顾总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示弱。
楼道里的声控灯闪烁了一下，灭了。
两人站在交错的光影里，谁都没有先开口，空气中只剩下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最终，谢臻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顾晟的心跳漏了一拍，拎着主机箱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当那台老旧的电脑被接通电源，风扇发出一阵艰难的嗡鸣后，屏幕闪烁几下，竟奇迹般地亮了起来。
熟悉的、像素风的开机动画一晃而过，一个无比简陋的桌面呈现在两人面前。
桌面上孤零零地躺着两个快捷方式。
一个是游戏图标，名为“逃生游戏_alpha”。
另一个，则是一个小小的便签文件，标题是——“给谢臻的话（未发送）”。
谢臻的鼠标悬停在那个便签文件上，却没有立刻点下。
他转过头，看向身侧的顾晟，男人的侧脸在屏幕幽蓝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要一起看吗？”谢臻轻声问。
这个问题，不是在问顾晟，也是在问他自己。
顾晟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滞，他没有说话，只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谢臻的指尖下定决心，准备按下鼠标左键的那一瞬间——
【滴——！】
一道机械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谢臻的脑海中炸开。
【检测到宿主与核心目标人物产生高密度、非剧情引导性情感自主交互，满足隐藏条件。】
【“退休加速协议”第二阶段，正式触发。】
【账户余额实时更新中……】
一串天文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
距离他彻底脱离系统，实现财务自由的最终目标，只剩下最后三个月。
这是他穿书以来，距离“退休”最近的一次。
然而，谢臻的目光却没有在那串闪亮的数字上停留哪怕一秒。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固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便签文件，以及身边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一刻，他只觉得胸口深处，某个被长久冰封、坚不可摧的角落，在“咔哒”一声轻响后，悄然裂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缝隙。
阳光，正试图从那道缝隙里，探进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