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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戌光初聚 ...

  •   第一章:戌光初聚
      嘉梁的风,是带着筋骨的。它从念青唐古拉的雪顶卷下来,裹着冰川融水的清冽,掠过澜沧江、金沙江、怒江三江汇流的涛声,像一柄磨利的弯刀,劈开高原的稀薄空气,钻进古城纵横交错的街巷。青瓦被百年季风磨得发亮,纹路里嵌着沙砾与霜雪的痕迹,像老兵们布满老茧的手掌,粗糙却温热;粉墙斑驳处,露出底下藏式夯土的赭红,那是岁月浸出的血色,是茶马古道上商队的蹄印,是戍边将士的热血,层层叠叠,压进古城的根基。檐角的风铃从不是江南的柔婉铜铃,是牦牛角磨成的骨哨模样,中空的角腔内刻着简单的藏文经咒。风一吹,叮当作响时,竟像极了步枪退膛的轻响,短促、干脆,在高原强烈的阳光下荡开层层叠叠的回音 —— 那是嘉梁千年的呼吸,混着大昭寺方向飘来的藏香醇厚,又掺着古城书店里汉家墨汁的清苦,在每一条深巷里沉沉浮浮,分不清是历史的低语,还是当下的脉动。县老年人协会的院落,藏在古城最僻静的西北角,是座实打实的百年老宅。藏式的碉楼式院墙高而厚实,夯土中混着糯米汁与石灰,坚硬如石;院墙内,却是汉家的穿斗式木架,梁枋上雕着牡丹与松鹤,虽经岁月侵蚀,花纹依旧清晰。院门口的石狮子是民国初年从内地运来的,一只睁着眼,怒目圆睁,爪子按着绣球;一只闭着眼,眉峰微蹙,嘴角噙着一丝悲悯。老人们说,睁着眼的守着当下的烟火,闭着眼的念着过往的烽烟,一睁一闭间,便是嘉梁的前世今生。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穿过雕花繁复的木格窗,在老松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融化的酥油,顺着木纹缓缓流淌。地板被几代人的脚步磨得光滑,踩上去咯吱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回应院外风铃的召唤,又像是在低吟着那些埋在年轮里的故事 —— 或许是某个戍边士兵回乡的欢腾,或许是某个茶马商人离乡的不舍,或许是某个老人对战友的思念。三点整,院落中央的老槐树下,铜铃被□□攥在手里,“当” 地一声撞响。那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像极了他年轻时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发号施令的腔调。三十位老人,闻声齐刷刷地挺直了腰背,动作不算整齐,却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默契。他们大多已经年过花甲,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霜,有的眼角爬满皱纹,沟壑里藏着高原的紫外线;有的额头留着浅浅的疤痕,是弹片划过的印记;还有的左手食指缺了半截,或是指关节肿大变形 —— 那是当年抠扳机磨出的厚茧、雪地里潜伏冻坏的关节、爆破时留下的勋章。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脊梁都挺得笔直,像古城墙根下的青松,哪怕饱经风霜,枝桠枯槁,依旧带着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每个人胸前,都别着一枚巴掌大的徽章。红铜打底,边缘是齿轮状的纹路,象征着奉献与坚守;中间是篆书的 “戌” 字,刚劲有力,笔锋如刀,像一柄立着的步枪;“戌” 字上方,一道鎏金的光纹斜斜穿出,刺破铜色的厚重,亮得晃眼,像是穿透硝烟的阳光。这是□□亲手设计的 “戌光志愿者” 标识,他说,“戌” 是守,是当年守国土、守边疆;“光” 是暖,是如今暖乡邻、暖古城,“戌边之光,虽暮犹明”,这八个字,用激光刻在徽章背面,也用岁月刻在每个老人的心里。□□站在院落中央的石台上,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却熨烫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他今年六十三,两鬓微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扫过人群时,带着当年当营长时的威严,说话时声音洪亮,震得屋檐下的牦牛角风铃都跟着乱颤。“都到齐了吧?”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掠过每个人的脸,从左到右,不慌不忙,“点名就省了,都是老战友、老伙计,看一眼就知道谁没缺席。” 人群里有人轻笑,是王铁牛,当年□□手下的一排长,右耳缺了一小块,是 1979 年对越自卫反击战里,被流弹削掉的。他嗓门粗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带着一股子爽朗:“李营长,现在该叫李会长了!咱这帮老骨头,在家闲得快生锈了,没想到老了还能再归队,过瘾!” “归队就对了!” □□抬手往下按了按,声音沉了些,却更有力量,“当年咱守的是国境线,是三尺战壕,是老百姓的安宁;现在咱守的是嘉梁城,是这青瓦白墙,是祖祖辈辈生活的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外的古城街巷,那里隐约传来游客的欢声笑语,“现在游客多了,名气大了,事儿也多了 —— 有人不小心碰坏了老墙,有人被黑心商家坑了钱,还有些孤寡老人没人照应。社区要咱搭把手,咱不能掉链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时,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 不是老了无力,是心里的劲儿憋得太久,终于有了释放的地方。“近期任务,三条,都记好了:一,每周一、三、五上午,分三组巡逻古街,维护旅游秩序,既要拦住那些乱涂乱画、破坏老物件的游客,也得盯着那些缺斤短两、漫天要价的商家;二,每周二、四下午,探望社区里的孤寡老人,帮着扫扫地、买买菜,陪他们说说话 —— 这里面,有当年支援边疆的老兵遗孀,有无儿无女的老街坊,都是苦过来的人,不能让他们老了没人管;三,下月初雨季要到了,这几天抓紧时间,在社区里搞防洪防火宣传,老房子都是木结构,一点火星、一汪积水都能出大事,不能大意!” 话音刚落,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李会长,巡逻古街、搞宣传我都没问题,就是探望老人……” 说话的是陈桂兰,当年部队里的卫生员,头发已经全白了,却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黑色的发簪绾着,胸前的徽章擦得锃亮。她的手指绞着衣角,声音越来越低,“我怕触景生情,当年…… 当年我护理过的战友,牺牲后,他们的家属就留在了嘉梁,我怕见到她们,想起那些日子……”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压抑的沉默淹没。风穿过木格窗,风铃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闷,像谁在低声啜泣。在场的老人都懂,那些年的战场,卫生员是离死亡最近的人,她们看着战友受伤、牺牲,却有时无能为力,那些伤痛,比子弹更难愈合。□□看着她,眼神柔和了许多,没有丝毫强迫:“陈姐,不想去就不去,咱搞志愿服务,顺心最重要。你擅长包扎护理,以后社区有应急情况,你多费心,一样是贡献。” 陈桂兰点点头,眼眶泛红,低声说了句 “谢谢李会长”,便别过脸去,用袖口悄悄擦了擦眼角。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不重,却带着一种穿透沉默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那是马向东,整个队伍里最年长的一位,今年八十九岁。他坐在最靠里的竹椅上,背挺得笔直,像一截枯木却依旧带着韧劲,仿佛哪怕天塌下来,也能凭着这根脊梁撑住。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一道道沟壑里仿佛都藏着故事,从抗美援朝的长津湖,到和平年代的边疆建设,一褶一皱,都是岁月的痕迹。那双眼睛却异常深邃,像高原上的湖泊,平静无波,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平整。胸前的 “戌光” 徽章被他用衣角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左手搭在膝盖上,手指关节肿大,微微蜷缩着,像老树枝桠 —— 那是抗美援朝战场上冻的。1950 年,他刚满十八岁,跟着部队跨过鸭绿江,在长津湖战役里,趴在雪地里潜伏了三天三夜,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把他的双手冻得几乎坏死。军医说要截肢,是他自己咬着牙,用雪搓,用战友递来的烈酒擦,硬生生把手指保住了。从那以后,每到阴雨天,他的手就会疼得钻心,但他从来不说,只是默默地攥紧拳头,熬过那些难熬的时刻。坐在他不远处的,是他的儿子马建国,今年五十八岁,头发也已花白,却比父亲显得更壮实些。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套,是当年参加唐山大地震救援时的旧军装,袖口磨破了,肘部还打了个补丁,却依旧舍不得扔。马建国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头延伸到眼角,像一条暗红色的蚯蚓 —— 是 1976 年唐山大地震时,他跟着部队第一批冲进灾区,被倒塌的预制板划的。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父亲身上,像守护阵地一样,专注而警惕,时不时伸手,悄悄把父亲面前的搪瓷缸往他手边挪了挪 —— 那搪瓷缸上印着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是父亲当年从朝鲜带回来的,已经掉了瓷,却被他当作宝贝。马建国是跟着父亲的脚步走进军营的。十八岁那年,他瞒着父亲报名参军,没想到刚到部队就遇到了唐山大地震,跟着部队挖了七天七夜,救了十三个人,立了三等功。后来,他又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在战场上,他像父亲一样勇猛,冲锋在前,又像父亲一样细心,总是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退伍后,他回了嘉梁,一直陪着父亲,如今父亲要参加志愿者队伍,他二话没说,跟着报了名 —— 他知道,父亲心里憋着一股劲儿,那股劲儿,是属于军人的,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哪怕老了,也想为国家、为家乡做点什么。 “老班长,您身体吃得消吗?” □□走到马向东面前,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发自内心的敬重。整个队伍里,只有马向东配得上 “老班长” 这个称呼,他是唯一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是他们所有人的精神支柱。马向东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老态,反而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锐利,像年轻时在战场上瞄准敌人的准星。“吃得消。” 他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却异常坚定,“当年在长津湖,饿三天冻三天都能打仗,现在只是走走路、说说话、帮帮邻居,算什么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老人,像是在检阅一支即将出征的部队,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咱都是老兵,从战场上下来的,命是捡来的。当年打仗,为的就是让老百姓过太平日子。现在国家太平了,日子好了,咱不能闲着。守护嘉梁,就是守护咱当年用命换来的太平,这活儿,咱得干好,干到底!”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雨点砸在青石板上,伴随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呼喊,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近:“李会长!不好了!不好了!古街北段的老茶馆着火了!里面还有几位老人没出来!” 来人是社区主任小杨,二十多岁的姑娘,扎着马尾辫,跑得满脸通红,头发都乱了,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工作证。“火太大了!老街的巷子太窄,消防车进不去,消防员还在外面破拆墙体,里面的烟越来越浓,被困的老人…… 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转身跃上石台,动作敏捷得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当年在战场上,他就是这样,带着战士们冲锋陷阵,哪怕腿上中了枪,也依旧咬牙往前冲。此刻,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声音比刚才更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全体都有!带家伙!跟我走!” “是!” 三十位老人齐声应答,声音震得院落里的尘土都簌簌往下掉。他们没有丝毫犹豫,有的从墙角抄起备好的灭火器,有的拎起靠墙放着的水桶,还有的抓起墙角的铁锹和撬棍 —— 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他知道,古城的老房子都是木结构,防火是头等大事,迟早会用到。马向东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却依旧沉稳。马建国赶紧上前扶住他:“爸,您别去,里面太危险,我去就行,保证完成任务!” “松手!” 马向东甩开儿子的手,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喙的固执,“当年上甘岭,我比你现在还小,面对的是敌人的炮火,都没怕过;现在这点火,能吓住我?” 他弯腰,从竹椅底下拿起一根拐杖 —— 那拐杖是用当年战场上缴获的步枪枪管改的,沉甸甸的,顶端包着铜皮,被他摩挲得发亮,上面还能看到当年刻下的枪号。 “走!” 马向东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外走,脚步虽然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像在丈量脚下的土地,也像在奔赴一场早已约定的使命。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尊不朽的雕塑,矗立在院落中央。队伍浩浩荡荡地冲出院落,沿着青石板路往古街北段跑去。风铃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呼救声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青石板路被阳光晒得发烫,踩在脚下,像踩着当年战场的热土;路边商铺里飘来的藏香和汉家糕点的味道,被浓烟渐渐取代,呛得人直咳嗽,眼泪直流。□□跑在最前面,他的脚步很快,胸膛剧烈起伏,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当年在对越战场,他就是这样,带着战士们穿过枪林弹雨,抢占制高点。此刻,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战场的硝烟,战友的鲜血,冲锋号的声音,老百姓送别时的眼神…… 他甩了甩头,把那些画面压下去,现在,他要救的是嘉梁的乡亲,是这座古城的根。马建国紧紧跟在父亲身后,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当年唐山大地震,父亲也是这样,不顾自己刚从朝鲜战场回来的伤病,跟着救援队挖了三天三夜,救了一个被困在废墟里的孩子。那一刻,马建国就知道,父亲的心里,永远装着别人,装着国家,装着这片土地。马向东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传来一阵阵闷痛,那是当年在长津湖落下的病根,一遇浓烟和剧烈运动就会发作。但他不敢停下,他能听到茶馆里传来的老人的呼救声,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战场上,战友们被困在坑道里,也是这样呼救,而他,拼了命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快!前面就是茶馆!” 王铁牛的嗓门打破了沉默,他跑在队伍的侧面,右耳的缺口在风中微微晃动。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老茶馆已经被浓烟笼罩,黑色的烟柱冲天而起,在高原的蓝天下显得格外刺眼。红色的火焰从门窗里窜出来,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贪婪地吞噬着古老的木梁,发出 “噼啪” 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人们的无力。茶馆门口围了不少人,有游客,有街坊,都急得团团转,却不敢上前,只能对着里面大喊,声音里满是焦急。 “都让开!” □□大喊一声,拨开围观的人群,冲到茶馆门口。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微弱却执着。“王铁牛,带两个人,用灭火器对着门口的火喷!压制火势!”“陈桂兰,你在外面组织群众,远离火场,清点人数,看看还有谁没出来!”“剩下的人,跟我进去救人!” □□迅速布置任务,声音冷静得像在战场上指挥作战,没有丝毫慌乱。 “会长,里面太危险了!梁木随时可能塌!” 小杨拉住他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再等一会儿,消防员就快破拆好了!” “等不了!” □□甩开她的手,眼神坚定,“里面都是老人,多耽误一秒,就多一分危险!我们是老兵,就是要在危险的时候冲上去!” 他刚要往里冲,马向东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等等!” 马向东拄着拐杖,走到茶馆门口,眯起眼睛往里看。他的眼神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浓密的浓烟,看清里面的结构。“这茶馆是民国二十年建的,我小时候常来,里面是穿斗式木架,中间有个天井,东西两侧是厢房。”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仿佛在描述自己家里的布局,“被困的人应该在天井旁边的东厢房里,那里窗户多,通风好,烟能少点。” 他转头看向□□,语速加快:“你带几个人从正门进去,沿着墙根走,别碰那些燃烧的木梁,注意脚下的杂物!我带几个人从后院翻墙进去,前后夹击,加快速度!” □□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老班长,您小心!” 马向东没说话,转身对马建国说:“扶我到后院去。” 马建国点点头,扶着父亲往后院走去。后院的墙不高,是夯土砌的,大概一米五左右,上面长着些杂草。马建国弯腰,想把父亲抱过去,却被马向东推开了:“我自己能行。” 他拄着拐杖,用尽全力,一脚蹬在墙上,身体微微一纵,竟然翻过了墙头。虽然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双手撑在地上,溅了一身尘土,但他很快站稳了脚跟,回头对马建国说:“快进来!” 马建国心里一阵发酸,父亲都快九十岁了,身体还这么硬朗,那份骨子里的韧劲,是他永远也学不完的。他紧随其后,翻过墙头,落在父亲身边。后院的门已经被锁上了,是老式的插销锁。马向东举起拐杖,猛地砸了下去。“哐当” 一声,木门的插销被砸断了,木屑飞溅。他推开门,带着身后的几个人冲了进去。后院里也起了火,柴房里的柴火被引燃了,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睛。马向东屏住呼吸,沿着墙根往里走,拐杖在地上敲打着,发出 “笃笃” 的声响,既用来探路,也用来呼喊:“有人吗?听到请回答!” “在这儿…… 救救我们……”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东厢房里传来,带着哭腔。马向东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冲过去。东厢房的门已经被烧得变形了,门板发黑,冒着黑烟。他用拐杖顶住门,用力一推,“吱呀” 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有三位老人,都是社区里的孤寡老人,此刻正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头,吓得瑟瑟发抖,脸上满是烟灰。 “别害怕,我们是戌光志愿者,来救你们了!” 马向东的声音尽量放柔和,试图安抚他们的情绪。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 “咔嚓” 一声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根燃烧的木梁已经被烧断了大半,带着火星,朝着三位老人的方向砸了下来! “小心!” 马向东大喊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三位老人。 “爸!” 马建国的声音撕心裂肺,他想冲过去,却被身边的杂物绊倒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带着人从正门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他大喊:“快!把木梁移开!” 几个人一起上前,用铁锹和灭火器顶住木梁,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抬。木梁滚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灼痛,有人的手套被烧破了,手心烫起了水泡,却没有人松手。马向东趴在地上,背上的中山装已经被火星烧出了几个洞,火辣辣地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他依旧死死地护着身下的老人,没有丝毫动弹,像一座坚固的堡垒。 “老班长,您怎么样?” □□蹲下身,焦急地问,伸手想扶他起来。马向东缓缓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灰尘,头发被烟熏得发黑,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欣慰:“我没事…… 快,把老人救出去。” 众人不敢耽搁,赶紧把三位老人扶起来,护着他们往外走。三位老人惊魂未定,紧紧抓着志愿者的手,不停地道谢。马建国蹲下身,想把父亲背起来,却被马向东推开了:“我自己能走。” 他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虽然后背疼得钻心,每走一步都皱紧眉头,但他的腰依旧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曲。当最后一位老人被救出茶馆时,消防员也终于破拆了狭窄的巷子,消防车开了进来,高压水枪对着火场喷水。白色的水雾漫天飞舞,与黑色的浓烟交织在一起,渐渐散去。火焰也慢慢被扑灭了,只剩下烧焦的木梁和冒着青烟的墙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道和焦糊味。三位老人被送到安全区域,社区医生赶紧过来检查,确认没有大碍后,他们拉着马向东和□□的手,不停地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们的命!” 马向东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都是应该的,邻里之间,互相照应是本分。” 他的目光落在烧焦的茶馆上,眼神里有些惋惜 —— 那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藏着太多回忆。阳光重新洒满了古街,青石板路上的水渍渐渐蒸发,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木头味道。三十位老人站在茶馆门口,一个个满头大汗,有的衣服被烧破了,有的手上被划伤了,有的脸上沾满了烟灰,却没有一个人抱怨,他们的眼神依旧坚定,胸前的 “戌光” 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看着眼前的老战友们,心里一阵激动。他举起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有力,眼神庄严:“同志们,今天,我们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三十位老人齐声应答,声音洪亮,震得屋檐下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他们也纷纷举起手,敬了一个军礼 —— 那是属于军人的军礼,是属于老兵的军礼,是属于 “戌光志愿者” 的军礼。动作或许不再标准,手臂或许有些颤抖,但那份庄严与坚定,却丝毫不减当年。马向东看着胸前的徽章,那道鎏金的光纹,此刻仿佛真的发出了光,温暖而明亮。他想起了当年在长津湖,战友们趴在雪地里,望着远方的星空,说等战争结束了,要回家乡,守着一方水土,过太平日子。现在,他们做到了。虽然岁月已经染白了他们的头发,虽然皱纹已经刻满了他们的脸庞,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硬朗,但他们的心,依旧年轻;他们的血,依旧滚烫;他们的光,依旧明亮。当年,他们用青春和热血守护国土;如今,他们用余晖和坚守温暖乡邻。戌光虽暮,其志弥坚;志愿之路,其行不息。嘉梁古城的牦牛角风铃,又开始叮当作响,这一次,不再是悲怆的叹息,而是激昂的号角,在高原的阳光下,诉说着一群老兵的坚守与荣光。风穿过古街,带着他们的故事,飘向远方,告诉每一个人:有一种信仰,叫坚守;有一种力量,叫老兵;有一种光芒,虽已暮年,却依旧能照亮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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