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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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雪纷飞，铺天盖地的寒冷风气儿遍卷咸阳之时，程邈与嬴渠梁等人总算是将那华夏文字览表送呈至始皇处。
然而，今儿个始皇却像是没什么兴致，伏在大案上打了个呵欠，紧接着，眼眶便有些红了。
一旁在外殿侍奉的赵高悄悄地拉过嬴渠梁，对着他道：镇守南海的老将军王翦去了，皇上心中大悸，小子要好生劝慰着。
嬴渠梁答了声“晓得了”便轻轻地推开门，进了嬴政的书房，但见嬴政良久不动，忽然一肘子垂在桌案上，大哭道：“老将军也，你就这么去了……你为大秦攻城陷地，实乃我大秦莫大的功臣。你一生眷恋秦国土地，朕却因你之才让你镇守南海，导致你晚年不得安享荣华，乃至于生前不得再见故土，客死他乡……岂非嬴政之失！”
此时此刻，嬴政仿佛透过王翦，看到了那同样镇守海外，水土不服，干瘪黑瘦，却各个咬牙硬扛着的大秦锐士。
——嬴政啊嬴政，你所负者，又何止是老将军王翦？
嬴政想起，当初尚在赵国邯郸为质之时，他的父亲赢异人时常望着那渺茫的苍穹，幽幽弹奏的一首苍凉激越的老秦歌谣，不由得旋踵回到桌案旁，一捋衣袖，提笔写下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北阪有桑，南隰有杨。
有车辚辚，远别我邦。
黑发老去，烈士相将。
西望关山，念我故乡。
——念我故乡，却穷其一生不得还乡。嬴政，你于心何忍也！！！
让最是实诚不过的大秦锐士客居他乡，移风易俗，纵然是为邦国大计，嬴政终是深感心中愧疚。
而这种愧疚，在见到老将军王翦的书信之后到达了顶点，那书信上不过寥寥数字，却道尽了一代名将的辛酸：咸阳望断，此生有憾无悔。
他客死他乡，无悔，只求尸身得以送回咸阳安葬。
秦国勇士上了战场各个都是不怕死的，一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让他们将个人荣辱与生死置之度外。
战国多年以来，六国叛将降将无算，然而自秦献公秦孝公时起，到嬴政为止，秦国军中叛将屈指算来不过区区两人，其一为郑安平，乃魏国入秦之士，因当初在范雎落魄之时于其有恩，故而得到范雎的举荐，他的身后，三万大秦士卒因不愿降赵而浴血奋战，直至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其二为樊於期，战败之后害怕秦法问罪而远遁燕国。除此之外，秦国再无叛将降兵。秦军的凝聚力，以及对邦国的认同感，对于故土的热爱，由此可见一斑。
为了大秦，他们情愿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大秦，他们情愿多年在外征战；还是为了大秦，他们愿背井离乡，毫无怨言。
得将如此，得兵如此，夫复何求？
写下那些个大字之后，嬴政便将那刀笔一扔，怔怔地跪坐在行席上，良久无言。
嬴渠梁见状，走到嬴政的身边，拾起那刀笔，接着嬴政的字，又写下了几行字，却是被收录入诗经中的古秦歌谣《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父皇，赢胡亥听闻，此歌已被南海将士们当做了军歌传唱。”
“是也！纵然分隔两地，老秦人依旧是老秦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嬴政闭上了双目，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脚步有些虚浮地站起身来，宽大的下摆扫到地上：“朕意，将老将军葬在北坂，让他能时时望着咸阳，看着我大秦的发展。至于南海将士——过些时日再让辎重营为他们送去些衣药武器吧。”
将心头的悲悸扫去，嬴政的头脑中又陡然清明了起来。眼下镇守南海的将军已去，最要紧的便是重新再选出一个南海将军。
嬴政会因有着多年情分的老将军之死而悲痛，会为秦国将士们的背井离乡而感到愧疚，然而，他终究不会以私废公。
只见嬴政翻出一份奏折，在上面迅速地写下“赵佗代已故将军王翦为南海将军，统辖南海一应事宜”等字，随后，对着嬴渠梁道：“胡亥，你随朕一同去王城上，迎接老将军的灵柩吧！”
“嗨。”
送葬的队伍格外的壮大，千里缟素，人人面露悲色，一些百姓默默地身着丧服，跟在那送葬的队伍后头。王翦之子王贲此时已经昏死了过去，被人抬进了自家府中，太医诊治之后判定，需得静养些时日，方可恢复元气。
扶苏、赢离等皇子也来为王翦送行，他们眼见着人群逐渐驶向了咸阳背面的山塬，抬脚便想跟上。却听走在前头的嬴政沉声道：“不必了，朕与胡亥前往便是，你们便在宫里头待着吧，有政务要你等处理。”
北坂算不得高，只是土塬连绵、林木荒莽。此时，皑皑大雪已经厚实地铺满了整个山头，一脚踩下去，双足便冰冷冷僵硬硬。
嬴渠梁行走在低矮的山地之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觉自己半边身子已失去知觉。
嬴政走到嬴渠梁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下他那青紫的面色，又看了看他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呵斥道：“怎么穿这么少？”说罢又道：“是朕之失啊。要不，你先回去吧。”
“不需如此。”嬴渠梁望着天空中挥毫而下的晶莹雪花，步履艰难地继续向前走着。以他的这般年纪，若是撑不住了，先行回王城中也不会有百姓说什么。但是，嬴渠梁就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退缩，无关体制，无关年岁。
况且，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将军王翦，他同样心存敬意。
“听闻商君、武安君与文信侯也葬于此处，老将军葬在这里，也不愁没有人与他说话啦。”忽然听见百姓中传出这么一个小小的声音。
“是也是也，先贤们都聚拢到一处了，一道做个伴。”同样是小小的声音在回答着，仿佛生怕声音过大便打扰了亡者的安宁。
大队的送葬人马终于在那事先定好的坟地上停了下来，护卫老将军入土的将士们抬着那口大棺，走向了老将军最后的栖息地。
然而，没过一会儿，便有将士慌张地前来禀报：“大雪封了路，兄弟们今日没带大斧与长剑，撬不动哇。”
嬴政顿时沉下了脸。
嬴渠梁走上前道：“父皇，可否借您的太阿剑一用？”
几乎是立时，嬴政便明白了嬴渠梁想要做什么，他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许，“朕予你蚩尤天月剑。”顿了顿，他又道：“此剑乃我赢族中的震族之剑，在我赢氏一族中，几乎与穆公镇秦剑等效。只是，穆公镇秦剑传至今日，大多已铜锈斑驳，而蚩尤天月剑，却仍旧削铁如泥。”
说着，嬴政命身边的近侍给嬴渠梁递上了一口宝剑，而他自己，则手执着太阿剑，在为老将军选定的坟头铲了起来……
秦人看着正在努力地凿冰的皇上与少皇子，自发地聚拢到老将军的坟茔处，蹲下身，徒手便开始了挖掘。
在寒彻骨的风中，却没有一个人哀声抱怨，冰冷的风像是钝刀子似的，切割着人的每一寸肌肤，到了最后，每个人的手上早已鲜血淋漓。
雪花冰凉凉地打在秦人的身上，他们的眼中却不约而同地涌起了一股热泪，不知是为了向老将军做最后的诀别，亦或是因为那对君王父子的行径。
……
…………
亲眼看着那口沉重的棺木下了土，众人好像才了却了心头的一件极重之事一般。嬴政在老将军的坟头做了片刻，忽然转过身，一把抄起嬴渠梁：“回宫。”
这种程度的劳作，又是在冰天雪地之中，便是嬴政这个成年人也感觉吃不消了，遑论如今顶着胡亥这孩童身躯的嬴渠梁。
当日晚间回到王宫之中，嬴渠梁便发起了高烧，沾了冰水的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
嬴政坐在他的榻前，批改着今日的奏折，不一会儿，赵高捧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物事，对着嬴政道：“君上，用碗姜汤吧。”
嬴政瞥了一眼，而后摆摆手道：“过会儿再说，先让那些随着奔丧队伍来到咸阳的南海将士们过来见我。”
“嗨。”
之后，嬴政详细地询问了老将军逝去之前的身体状况，将军是否水土不服，是否有甚隐疾，如何突然间便没了？将士回答，没有，老将军在逝去之前，还亲自在海边儿走了一圈，精神头好着呢。接着，嬴政又开始询问驻守南海的将士们的身体状况，以及他们与南夷人的相处情况，那思路敏捷口齿伶俐的将士都一一作答。
而后，嬴政又回到大案前，将程邈与嬴渠梁等人呈上的华夏文字览表仔细地看了，便命人传了李斯：“以咸阳博士学宫为主轴，原六国稷下学宫为中心，向天下推行书同文罢。”
政务处理方罢，嬴政行至嬴渠梁的榻前，看着他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俯下|身，用额头试了试孩子的体温，低声道：“你小子，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错过了我华夏重大之事，回头可莫要怨朕不给你机会。”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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