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男大学生 ...
-
苏北临是十八岁那年出的柜。
并不是他有意捱到这么晚,他以前实在没想过这些,简单来说就是,没开那个窍。
直到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当他又一次对郝湘湘杂志上的男性穿搭发出挑剔的评论时,她看了他一眼,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问:“你该不会喜欢男的吧。”
苏北临仿佛醍醐灌顶,人生中很多怪事都得到了归因。
比起“出柜”,更准确的说法是,他迫不及待要跟全旅社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当时郝湘湘正忙着甩掉又一个过了保质期的男朋友,敷衍地对他说了声“恭喜”。
郝爸爸和郝妈妈在庆贺之余,难免有些失落,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的童养媳,现在彻底派不上用场了。
相比这场毫无水花的出柜,影响更加深远的,是他出柜一周后宣布的另一件事。
那天是个雨天,旅社刚刚做过一次大扫除,清洁剂的味道很浓重,地上泛着泡沫。
苏北临背着他新买的背包,脚步匆匆地上了楼,到了郝湘湘房门口,看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堆电线,门上写着大字:“带电,后果自负。”
苏北临也不知道这些电线是不是真的通了电,不过他还是决定小心起见,避开电线,打开了门。
郝湘湘正在床上涂美甲,听见动静,挑了挑眉。
苏北临平静地投下一颗炸弹:“我换工作了。”
郝湘湘继续涂她的美甲:“哦。”
许久的安静后,苏北临终于憋不住地催促道:“快问我新工作是什么。”
半天没得到郝湘湘的搭理,他又说:“我要去拍电影了!”
郝湘湘更不想理他了。
苏北临一下子蹦上她的床,震得她手一抖,美甲刷子涂歪了。
看着自己粉红色的脚趾,郝湘湘立刻要破口大骂,苏北临继续说:“我是说真的,我被星探看上了,我要出道了。”
“星探问你要了多少钱?”
苏北临眨眨眼:“什么啊,不要钱,包吃包住,还有工资拿。”
他从包里掏出被他卷成一卷的合同,摊在床上铺平了,展示给郝湘湘看:“看,我合同都签了。”
郝湘湘一把将合同拽过来,指甲油染了上去,苏北临忍住没有制止她。
合同一共有五页纸,双面打印,密密麻麻全是字。郝湘湘眉头微锁,一页页地翻阅。
苏北临越发狐疑,“姐,你看得懂吗?”
郝湘湘抬起头,一副大家长作派地问他:“这是个什么公司啊,该不会是骗子吧?”
“管他的呢,我也没什么可骗的啊,”苏北临豁达地道,“而且,我又不是去出名的,我是去……猎艳的!”
他的小算盘早就打好了,西郊这片的男人普遍长得不怎么样,审美人品更是不行,尤其是郝湘湘平时带回来那些,要是跟他们谈恋爱,那他宁愿直回去。
苏北临决定,既然弯了,那就要弯个大的。
“你那不叫‘弯了’,你就从来没直过,你十岁开始就找我借杂志看帅哥了,”郝湘湘突然陷入沉默,又倒吸一口气,捶胸顿足道,“天呐,我怎么会上周才发现你是弯的。”
苏北临一本正经地说:“那我都弯了那么久,更不能将就了,我得弯出风格,弯出水平,要不然跟那些只弯了一两年的有什么区别? ”
“……”
马上就是夏天,郝湘湘的床上换了麻将席,苏北临忍不住躺下来,背部被按摩得很舒服,脚趾悠闲地拨弄着麻将块间的缝隙。
“据说演艺圈里有很多好看的男生,长得就跟杂志上那些帅哥一样。”他望着天花板上的骷髅头吊灯说。
“那又怎样?他们都能看上你?”
“怎么不会啦?我长得也不错啊,总能遇到几个看上我的吧?况且,要是他们实在不喜欢男的,那我就介绍给你呗。”
郝湘湘想了想,“那还不错。”
突然之间,这件事情在郝湘湘眼里有了全新的意义。她放下了指甲油罐子,精神顿时抖擞起来,“那你可得好好计划。”
“这有什么好计划的?”
郝湘湘反问:“你谈过恋爱吗?”
苏北临摇头。
郝湘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都十八岁了,还没谈过恋爱,可不得计划计划?”
原本苏北临自我感觉挺良好的,一周前才知道自己是弯的,一周后就要去逐梦演艺圈,行动力简直惊为天人。可是听郝湘湘这么一说,不免就有些露了怯。
郝湘湘问:“我问你,要是你看上谁了,人家没看上你,你打算怎么做?”
“那我就对他好呗。”
“要是人家还是看不上你呢?”
“那我就使劲对他好。”
“……”
郝湘湘觉得跟他这种备胎预定款说话有点丢人,从床上抄起合同,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脑门上一敲:“你得懂点儿谋略啊!”
苏北临捂着脑门嘟囔:“什么谋略啊?”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男的怎么弄,但反正都是男人,我给你说的,你可要记住了。”
那天郝湘湘给他传授了二十条秘籍,监督他一条条输进了手机备忘录,并为这个文档起了一个露骨的名字——“郝氏钓男法则”。
第二天,苏北临乘着市郊火车,自八岁起第一次离开西郊。
西郊车站是个经停站,装修简陋,检票口过了,是一个方寸大小的候车厅,只有两排靠椅、洗手间,勉强用于歇脚。
苏北临在检票口,与郝家三口告别。
郝爸爸和郝妈妈年纪大了,并不明白他这次要去做什么。他从十六岁开始就喜欢换着各种工作做,仿佛什么行业都想掺和一脚,他们早就习惯了。
这回比以往稍微不舍一些,也不过是因为这回比以往远一点,隔了一班市郊火车。
苏北临让郝家二老安心,说赚了钱一定给他们打过去。
走之前,郝湘湘还不忘最后叮嘱了他一句:“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
事实证明,苏北临的公司并不是骗子,不过,对于当初试图拉苏北临入伙时说的话,的确也有夸大的成分。
合同上说,这公司是个正经的经纪公司。正经倒也正经,该有的资质一个不少,不过也仅此而已。公司老板以前在一个知名经济公司干了十几年,现在想自立门户,于是招了一帮年轻人,一起操办起了这家公司。
到目前为止,公司一共成立了两年,上上下下不到十人,旗下的艺人,除了苏北临只有两个。
带苏北临的经纪人叫成济,年纪不比他大多少,大学刚刚毕业,苏北临还是他手下第一个艺人。
同龄人很能聊到一起去,苏北临以闪电般的速度跟成济出了柜。
第一次带艺人,就来了一记猛的,成济一时有点消化不良,不得不为自己这还没起步的经纪人之路捏一把汗。苏北临开导他说,就当是练练手,以后这种情况肯定也少不了的。
之后一年里,苏北临的演艺生涯虽说不上风生水起,但也算是有滋有味。他在演戏上的确颇有天赋,演什么像什么,在几部电影里打了酱油,后来还捞到个刑侦剧男配,小小地火了一把。
不过,影视行业整体不景气,苏北临也正好处在冷暖自知的风口,影视寒冬一来,就彻底闲在家里抠脚了。
就在这个时候,成济给他接了一档真人秀。
苏北临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他从来没参加过真人秀,原因很简单,他跟“真”这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他的身份是假的,人设是假的,就连名字都是假的,而且假得十分彻底,跟他本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公司看他长得仙,给他起了个艺名,叫苏鹤,想给他打造一个仙男人设。
这个人设实在是太难装,公开场合他还能尽可能少笑一点,勉强维持假象,要是去了真人秀,全天候被镜头伺候着,迟早有露馅的那天。
只不过,后来成济告诉他,这是个旅游真人秀,主打深度游,录制时期持续四个月,去四个地方玩,就当是公费旅游了。
这么一想,苏北临又觉得还不错,他还从来没出过苏城,便同意了下来。
他听到其他人的咖位,大吃一惊:“这种节目会找我?”
成济说,“你呢,就老老实实去镶边,别乱说话,等着节目火了就好了。”
“有咖位比我低的吗?”
“还真有,是个大学生,毫无演艺经历,好像是被人偷拍了一张放网上,就这么火了,估计有点背景,你离他远点,别乱说话啊。”
“你怎么不指望我离他近点,说不定还能帮帮我们呢。”
“别了吧,我真怕你得罪人。”
不过,一想到他不是咖位最低的,苏北临稍微松了口气。
成济在机场门口对他十里相送,还不忘提醒他:“仙一点儿啊。”
“好了好了,记住了。”
-
现在的旅游综艺节目,通常都爱从机场开始拍,不过节目组担心大家刚来不熟悉状况,这次的嘉宾又都不是经常上综艺的人,所以决定让大家先相互认识认识,之后再补拍机场相遇这块。
苏北临与节目组汇合后,导播将他领到一个VIP休息厅,然后就消失了。
休息厅很宽广,是长条形的,四组沙发松散地摆放在靠近门的地方。他数了数,一共有五个行李箱,看来其他人都比他先到了。
不过,沙发上并没有坐人。
再往里走是一张方桌,配了四把扶手椅。
其中一把被抽走了,一路挪到了休息厅最靠里的角落。
整间休息厅里唯一一个人,就这么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戴着鸭舌帽,穿着白T恤,一副学生打扮,手里拿着个游戏机,头几乎要贴到屏幕上去。
苏北临想,这一定是那个男大学生。
他走过去,想也不想,张口便道:“你就是那个男大学生?”
男大学生没有回话,不过停下了摁动手柄,似有似无地抬了下眼睛。
苏北临向他伸出手,“我是苏鹤,仙鹤的鹤,多多指教。”
终于,男大学生很不情愿地握住了那只手,抬起了头。
这下苏北临看清了他的脸。
他想起来,这就是前阵子曾经引爆网络的一张“最美侧脸”,照片里的人低着头,只隐隐露出侧脸,却更凸显了精致的轮廓,鼻梁和眼窝,都像是刀雕刻出来的。
如今看见了这张脸的全貌,苏北临不得不由衷感叹:这哪里是最美侧脸,这就是最美……全脸啊!
“男大学生,”苏北临说,“你也太好看了吧。”
“……”
“男大学生,你要是再不跟我说你叫什么,我就只有一直叫你‘男大学生’了,”苏北临说,“或者,‘特别好看的男大学生’?”
男大学生像是受不了了,快速道:“秦晰。”
苏北临笑眯眯地道:“你好呀,特别好看的秦晰。”
“……”
秦晰眼睁睁看着苏北临也从方桌前挪出一把椅子,嘎吱嘎吱地推到他面前,然后在他身边坐下了。
偌大的休息室里,两把扶手椅,毫无必要地挤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坐着两个心绪各异的人。
其中一个想逃而不能,椅子死死地抵住了墙,被绝望笼罩。
另外一个像只好奇的小动物,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丝毫没有察觉到秦晰的绝望,用很欢快的声音问:“其他人去哪里了呀?”
秦晰斜了他一眼:“谁?”
“跟我们一起录节目的呀,不是还有五个人吗?”
秦晰说:“不知道。”
“只有你一个?”
“不然呢。”
苏北临指了指身旁一个特大号的皮革行李箱,“那这个是谁的?”
“我的。”
苏北临又指向另外一个特大号行李箱:“这个呢?”
“我的。”
休息厅里五个行李箱,个个都是特大号。
“这几个行李箱,全都是你的?!”
秦晰很平静,干巴巴地道:“不然呢。”
苏北临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你是来办移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