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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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天色总是阴沉晦涩。
在人来人往的一环中心地界，坐落着一座红色的异型建筑——木心美术馆。
而此时，在木心美术馆的大门口。
两个影响美术馆美观的男人，正在台阶边拉拉扯扯。
“对不起，我们画廊不收这种类型的画。”
一个身着画廊制服的工作人员，面露不耐，瞥了一眼面前形容枯槁的男人手中的画。
落魄的男人立在原地没有动，面色木然，举着画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地悬在空中，浑浊在双眼中满是恳求，“先生，麻烦你再看看，这幅画我之前是获得过全国美展的金奖的……”
画廊工作人员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此时两人僵持在画廊门口，已经引得不少路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工作人员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些，无奈的耸了耸肩道：“顾先生，画你先收起来吧，这幅画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没有任何的价值……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合作吧。”
顾敬一猛然回过神来，他将五指插入自己的发根胡乱的揉了揉，面色难堪地连连弯腰致歉，“哦，不好意思，是我太强人所难了……”
“对不起……”
“是我没用……”
顾敬一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将手中的画收到自己的身后。
那位工作人员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顾敬一此时奇怪的状态，急急忙忙冲入门内，连带着顾敬一最后的希望也一起紧紧地上了锁。
没有了。
顾敬一眼神空洞，失神地盯着远处黑压压的天空。
空中一个塑料袋被狂风卷起，无依无靠，随风飘零。
他轻笑了一声，握着画的手指越收越紧，指甲刮在画布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呵，果然，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奇迹……”
云层越积越厚，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此时正值下班时间，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从他身边经过，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奔去。
而顾敬一只是枯站在木心画廊的大门口，直到美术的大门禁闭，也他不曾挪动一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眼前陆续点亮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顾敬一目光呆滞，静静地望着这一切，想要迈步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了家，没有了父亲，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母亲……
如今他只是祈求能将自己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卖掉，去医院为母亲支付拖欠的医药费，他有错吗？！
为什么连这点卑微的请求，老天爷都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一时失手，画从手中滑落下去，摊在了地上。
能清晰地看到，画中是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的模样……虽然笔触略显幼稚，但能感受到作画者对少女有别样的情感。
顾敬一今天跑遍全市的各大画廊，滴水未沾，当下有些体力不支，跌坐在了画廊门前的阶梯上。
他低垂着头，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因疏于打理而盖住了他的耳廓，脸部凹陷的两颊，却难掩其深邃的轮廓，和高挺的鼻梁，此时他双眼无神盯着手中的画，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当前的宁静。
“哎，那个，卖画的，你等等，我们穆总想要买您的画。”李助理追出来，按着膝盖喘着粗气。
顾敬一听到身后的响动之后，并没动作，只觉是自己贫血产生了幻听。
直到那人走近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请问您的画可以卖给我吗？”
“什么？”他全身突然恢复知觉，不可置信转过身去，看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蹲下身去捡起他落在地上的画，“您说，想要买我的画吗？！”
“是的，我们穆总看上了这幅画，想问您多少能卖？”李助理恢复平静，礼貌询问。
他还是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是痛的。
再定定注视了那位先生一会儿，怯怯的说，“我想要2万，如果可以的话。”
他声音越来越小。
“好的，可以，那麻烦您给我一个转账信息吧。”李助理没有犹豫，因为穆总告诉他，无论多少直接买下，他们还赶着回公司。
依然感觉自己在做梦，这段时间他遭了多少白眼，有些画廊甚至没有看他的画，就直接将他扫地出门，现在居然有人要买它，虽然不舍，但这却是他身上唯一还能换钱的东西，母亲还在等他去付医药费，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您是说真的吗？”顾敬一对自己将画卖出去这件事还是没有实感，再次跟对方确认。
“是的，我有点赶时间，可以直接微信交易吗？”见他有些迟疑，李助理稍微有点急躁，待会儿他们还要回美术馆去开会，这位先生再继续拖下去他们就真的来不及了。
“噢，好的好的，感谢！真的太感谢了！”他回过神来，赶紧从自己兜里摸出手机，点开收款码，又将屏幕上的灰在裤子上擦了擦，双手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助理的面前。
“滴——”李助理拿出手机，扫码，输入20000，支付，动作一气呵成。
“您查收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在这个转让协议上签字盖手印吧。”李助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印泥举到顾敬一面前。
他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已经交到李助理手上的那副画，一咬牙一闭眼，在协议上签上名字，并盖上手印。
画就算交接完成了。
李助理最后递了一张名片给他，上面写着：李政钦，木心艺术品投资公司总裁助理。
临走前他对顾敬一说，“如果有后续有任何问题，您可以通过上面的电话联系我。”
顾敬一怔怔点点头，看着微信余额中显示的20000.05元，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当他回过神来，原本想问为什么李助理会买他的画时，发现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但现在比起问为什么，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他立刻放好手机，赶紧朝市人民医院的方向跑去。
*
医院收费处。
前台一位穿着护士衣服的小妹妹，一边将收款码摆到他面前，一边责备着顾敬一，“你可总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们都要以为你是抛弃李阿姨了。”
“不会的，我是来续费的。”他没有再过多解释，将母亲住院费欠款18500元缴齐。
看着余额中的1500.05元，一种无力感再次向他袭来，以他临时工卑微的工资，后续的费用，又该如何是好？
但他从来不会在母亲面前表露。
顾敬一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买了一些水果，随后回到母亲的病房。
推开门，此时顾妈妈正望着窗外盛开的玉兰花。
“敬一，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玉兰花，总说它很像你的一个朋友。”顾妈妈听脚步声，不用转过头，她都知道是儿子看她了。
“是啊，可是很久以前我就和她已经走散了。”顾敬一在母亲面前强装精神，从袋子中摸出一个水果，低头削了起来。
顾妈妈是肾病，需要换肾，但还没有找到匹配的肾/源，所以只能一直住在医院做透析，之前家中殷实，这点住院费完全没有问题，但自从顾父自杀，他们家也被查封，母亲的住院费已逐渐将他榨干。
“妈，吃点苹果吧。”顾敬一转过头去，一把抹掉将要挂在眼角的泪水。
正在他递苹果的时候，母亲的主治医生林医生进来了。
“敬一，跟我来趟办公室，有事要跟你聊聊。”林医生一脸严肃，跟顾阿姨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病房外走出。
一前一后两个颀长的身影先后进入医生办公室。
“顾阿姨配型成功了。”本来应该是一个令人开心的事情，但办公室中的两人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顾敬一回过神来，紧紧握住林医生的手，“是好事，是好事，林医生，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好，但是这个等不了太久，你是知道的。”林医生有些为难，顾敬一家的情况他是清楚的，这一时半会，筹到这笔手术费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着医生的表情，顾敬一有些许着急了，他担心这一机会如果从自己身边溜走，母亲的身体可能撑不到下一个。
他收紧了抓住医生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我知道，我知道，请您一定要等我！”
从林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他低着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思索一会儿之后，他摸出裤包中的手机，手指一起一落，小心翼翼翻着通讯录中少得可怜的号码。
自从家里出了事，他之前称兄道弟的朋友们，统统离他远远的，刚开始他还联系过几个，要不就是不接电话，要不就直接告诉他，家里不准他们帮忙。
思来想去，他盯着其中一个署名“池恬雅”号码，踌躇一会儿，他咬了咬牙，拨了过去。
“嘟，嘟……”等待时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喂？”对方接起了电话，声音冰冷，带着些疑惑。
“池恬雅，是我，顾敬一，我有急事……你能借我50万吗？”
顾敬一磕磕绊绊说完，下意识咬了一下自己干涩发白的嘴唇。
“顾敬一？你在开什么玩笑，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都被下令不准跟你联系吗？我可不想因为你的事情，被直接封杀！还有，你今后别再联系我了，我们就当不认识。”
池恬雅劈头盖脸一阵责骂之后，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
顾敬一握着电话的手依旧还举在耳边。
手机听筒传来的忙音，似是一声声嘲笑。
紧紧攥住手机的手指慢慢收紧，薄薄的指甲慢慢嵌入他纹路清晰的掌心，印出一道道血痕。
他盯着雪白的墙壁，眼神空洞，不知道下一个电话应该拨给谁。
到底该怎么办，这50万，对于以前的他来说，不过就是请朋友出去玩一趟的基本花费，但现在却是他妈妈的救命钱。
他双手握拳重重捶在自己的腿上，都怪自己不争气，难道真的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走吗？
突然，拳头感受到裤子兜里有一个尖角的东西——是那张名片。
他手颤抖着，从兜里摸出那张名片，犹豫再三，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您好，李先生，关于那幅画，我还有点问题想约你聊一下。”顾敬一声音有些颤抖，但他不能露怯，他必须要抓住这最后的希望，为了母亲，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
“好，明天下午，你来木心美术馆，我们见面聊吧，我这边还在开会，再见。”李助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顾敬一长舒一口气。
明天就算被人唾弃也罢，他都必须要搏一下！
第二天，木心美术馆。
木心美术馆是当地一家知名艺术馆，他们的关联企业中有一家非常有名的艺术品投资公司，传说中这家投资公司的总裁是个眼光非常独到的收藏家，如果谁的画被木心看上，那你就离飞黄腾达不远了。
顾敬一特地换了一件洗得有些发黄，但还算整洁的白衬衫，进入美术馆之前，他还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整个人比起昨天，看起来精神不少。
“您好，我叫顾敬一，找一下李政钦助理，有预约的。”他走到前台说明自己的来意。
“噢，稍等，我确认一下。”前台工作人员核对了一下访客名单，“请这边电梯上8楼。”
“感谢！”顾敬一顺利进入电梯上了8楼。
这层楼是木心艺术品投资公司的总裁办的办公地点。
“8楼到了。”随着提示音响起，他又在内心为自己鼓劲，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接待人员将他引到一间会议室。
“您稍坐，我去请李助理。”接待人员礼貌退出会议室。
他看着这个空旷的会议室，通透的落地玻璃，能清晰看见外面的中心湖，湖上有人在愉快地划船嬉戏，与他此刻紧张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您好。”
李助理来到会议室，瞥了一眼坐在会议桌对面的顾敬一，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直奔主题，“对于画作，您还有什么问题？”
顾敬一有些慌张，双手在桌下反复搓着自己的衣角，甚至说话都不太连贯。
“我……我想……再提高一点价钱……”
“噢，那您心中的意向是？”李助理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手足无措。
“我……想提高到……50万。”他支支吾吾，终于说出了心中的那个数字，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哈，您在开什么玩笑？”李助理被这狮子大开口逗笑了，“您知道现在什么级别的画家能开价50万吗？”
“我……”他怎么会不知道，就在前一天他的这幅画甚至一文不值。
顾敬一也知道自己理亏，但母亲的命此刻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能拿到钱，其余的他已无所谓了。
“我愿意用我未来的20年的画来换这50万。”他一咬牙，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提供的筹码。
“你这怕不是来碰瓷的吧。”
李助理强忍着心中的笑意，从怀中掏出手机，拨着前台的电话，对眼前这个看似癫狂的男子给出最后的劝诫：
“昨天买你那幅画是我们老板见你可怜，想要帮助你而已，我劝你别太得寸进尺，你……“
“李助理，他是谁？”李助理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
这个声音虽然温婉柔和，但却透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顾敬一以为自己幻听了，竟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出于好奇，他犹豫再三还是抬起因为怯懦而快要埋在桌子下的头，偷偷瞄了一眼会议室门口投来的那道纤细的身影。
就在他抬眼之际，好奇的目光恰巧与那个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期而遇。
那一瞬，顾敬一呼吸停滞，心脏甚至也忘记了跳动。
是她！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声音的主人竟然是穆可昕，一个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让她见到自己落魄的人。
与此同时，穆可昕察觉到对面的男人认出了自己，清澈似水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
下一秒便恢复平静。
她睇了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一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问李助理：
“他是谁？”
“回穆总，这位就是昨天您买的那幅画的所有者。”李助理如实回答，“他今天来，是为了提高昨天那幅画的价格，现在他提出将价格提升至50万……”
说完李助理脸上难掩鄙夷。
“噢，”穆可昕语调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看笑话似的阴冷——
“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