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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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门！”
京都城门守卫一声立下，长旅通行，商旅排头，李怀庸令随行士卒将婧平太后的凤轿包围，自己则持长矛握缰绳领队。马后，一名长相颇似异族的青年头戴黑纱帽蒙面，小心翼翼地尾随着。
队伍行过坊市官道，真正的商人卸下货物离队后，剩下伪装成商贾随从的羽林军士卒纷纷卸下布衣，披上盔甲挎上佩剑，护送太后从密林侧门悄悄潜入大明宫。
“太后既然已经取到了怀王旧物，与你必有重赏。这几日舟车劳顿，你且先回去好好休息罢。”
祥宁宫后院竹亭，李怀庸轻衣端坐，举盏饮茶，对着身旁拱手站立的阿戈说道。
“多谢将军体谅。属下有一事相求。”
李怀庸放下茶盏，轻笑，“你随我这么多年，可从未求过我什么事。”
阿戈的身子又弓下去了几分，李怀庸见状大笑着将其搀起。
“你我既已拜把，即是义兄，公事之外不分尊卑，切莫行礼。有何事相求，直言便是。”
竹林之中，忽闻竹叶簌簌扰动之声。李怀庸当即警觉，耳根稍动，谛听，原是兔脚扑朔。又闻一声孩童的轻呵，一阵破空声，一块石子精准无误地打在逃跑的兔子的脑袋上。孩子惊喜，不曾看见亭中议事的二人，收起弹弓小跑去捡那已经晕死的兔子。
“哪里来的野孩子。”李怀庸有些不悦，正准备好好出声教训那孩子一番，起身的手却被一旁站着的阿戈拦了下来。
“我想要告假一月，带一个人出宫。”
李怀庸有些诧异，许多年了，自阿戈入伍以来便一直伴他左右，从未告假离宫。如今却想要带一个人出去，以李怀庸的身份，此事自然是易如反掌。可阿戈性格孤僻，在宫中鲜少与人交往，他要带出去的人，是谁？
“我要带出去的就是这个孩子。”
李怀庸注意到阿戈的目光，透过如刀似剑随风而舞的竹叶，那锋利的叶片竟把他的目光磨柔了许多，他的眼睛里起了雾，似泫然欲泣，这是李怀庸从未见过的，自是惊诧不已，可等李怀庸眨了一眼后，阿戈眼里的雾便蒸散了，竹林的风吹进了他眼里的荒漠，吹起了眼底那一如往常的干旱的热沙。
“这是谁的孩子？”
“前几日被太后赐死的那个贵人。”
李怀庸握盏饮茶的手停滞在半空。
远处的孩子转身察觉到二人的目光，惊慌失措，被一块假石绊倒，手里昏迷的兔子也掉在地上，那兔子被砸醒后摇摇脑袋，一溜烟地跑了。
小橘子穿过竹林，翻越祥宁宫的宫墙，肉嘟嘟的小脸上跑得大汗淋漓，也不敢把脚步停下来。刚才在竹亭上的那两人，坐着饮茶的那个，他是认得的。娘亲前几日被羽林军拉走的时候，小橘子躲在床底，娘亲嘱咐他无论如何不能发出响声，不然又会像前几年一样被关到黑屋子里去。最后搜查的时候，他还是被发现了，被羽林军从床底下拉了出来。小橘子拼命挣扎，张大嘴巴咬了那抱他的人一口。掉在地上了，屁股就要裂成两瓣一样的疼。那被咬的士卒吃痛，伸手就要打。是那竹亭里坐着喝茶的那人进屋来，训斥了士卒几句，士卒急忙收手，一行擐甲披袍的宫城护卫这才退了出去。小橘子在地上躺了有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跑进来把他抱走。
小橘子脑袋耷拉在宦官的肩膀上，想起了两年之前，自己也是被一个头戴高帽的太监这样抱着，被丢进了黑屋子里去，整整被关了两年没有出来。直到半月前，娘亲才哭哭啼啼地撬开了黑屋的门，把他救了出去。那时的娘亲得了腿病，走路一瘸一拐的，从黑屋子到橘园娘亲走了有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晕倒在官道上了。小橘子四处吆喝，叫来几个宫女帮忙，母子二人这才得以平安回宫。
黑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橘子树，没有风凉亭，也没有陪他玩闹的丫鬟侍女，有的只是一盏日复一日被添油续昼的红灯笼，几扇锁紧的够不着的高窗，和一个门下小小的被木匠留出的空格，那是外面的人给他送饭用的。娘亲偷偷来找他说过话，她躺在屋外檐下，每次都是哭哭啼啼的，有时没钱贿赂，又被看守的宦官逮个正着，便被守卫拿着扫帚赶跑了。每逢月末三天他才会被接进皇后宫里，饱餐，洗澡，熏香，最后跪在皇后娘娘身前请安。
想着那无边无际日复一日的阴暗，小橘子的眼泪不禁流了出来。泪水杂着奔跑的汗，浸湿了他一只缺了底的破破烂烂的草鞋。出了密林，小橘子已然看见通向官道的入口了。
“你跑什么？”一道高大的身影踏过树梢枝头，翻跃落地，堵在小橘子身前。
那唯一通向阳光的路被堵死，小橘子万分委屈，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双手抡拳奋力砸着地面。
“不就是摔破了一个杯子吗，已经关了我两年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娘亲抓走，我家里有好多杯子，虽然没有太后的杯子好看，但我可以赔你们十个，百个，你们放了我娘亲，好不好？”
眼前的小孩衣衫破烂，脸上还沾着泥土煤灰，显然是好几日没有洗过澡了。听着他的哭喊，阿戈心里隐隐作痛。他缓步走到小橘子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橘子的身体如触电般战栗了一下。阿戈俯下身去，拉住小橘子的手，把他放在自己的脊背上。
“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来带你走。”
小橘子没有说话。阿戈倾身让他的双臂从自己肩前垂下来，起身，向着林径尽头的阴影走去。时值正午，炽热的阳光如刀似剑穿透身后簌簌舞动的竹林，阿戈背着小橘子，踩在一片片刀光剑影之上。阴影之外，地上一条耀眼的光线将泥土与石板切割开来，踏上去，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庄严方正的官道，石板排列整齐，两侧新上漆的红墙鲜艳，阳光刺眼地在路的尽头照过来，如果能顶着烈日一直直走，就能见到那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但这条路太长了，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小橘子没有回答。阿戈耳后传来微微的鼾声，孩子已经睡着了。阿戈能从背上微弱而沉稳的鼾声中听出来，这几天他太累了，在皇后宫里肯定没睡上几次安稳觉。
阿戈背着小橘子翻身过墙，朝着大明宫城外飞奔而去。
之前也有人把我从这深渊中救了出来，现在轮到我救你了。阿戈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小橘子身上。城外，荒草无际，日垂西山，寒风侵人。
等你醒了，我会教你武功，直到你能独当一面，你的性命不再受他人摆布。就像当初师父教诲我的一样。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手刃这些害你娘恨终的人。
我的师父阻止我了，但我绝对不会阻止你。
慢些长大吧。终有一日，这恢弘宫城席卷你的，将是滔天恨意。
祥宁宫，太后寝室。
婧平端坐阶台之上，丫鬟菡萏在婧平太后身侧耳语了几句，婧平轻轻皱了皱眉，但并未动怒。她挥了挥手，吩咐菡萏把李怀庸召来。
李怀庸入，将配剑从腰间取下放在地上，单膝跪倒在阶下。
“不知太后召我何事？”
“我听人说，你把阿什那芙云的孩子放走了？”
李怀庸些许惊愕，不曾想太后的消息如此灵通。他抬手偷偷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太后身边的菡萏，竟觉脊背一凉。
“是臣放的。”
“为何？”
“阿什那芙云已经死了，孩子是无辜的。”
太后冷笑，在菡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拾级而下，边走边说道，“你这是在给我埋祸根。你入羽林军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懂这道理么？”
婧平的声音从李怀庸头顶传下来，听得他猛一激灵。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不要忘了，你当初被送进羽林军时，也只不过是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小橘子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