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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漠族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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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族中年人一语唤醒灭族之仇,一双双来自漠族人愤怒仇恨的目光投向太子,仿佛要把这灭族之罪强压到他病弱的身子上般。
眼见太子面颊泛红,仿佛要被这数道愤怒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赵回春解围道,
“是你们漠族阻断丝路,常常掠夺来往贸易商人,屡犯恶行在先,惹得先帝恼怒,这才遣怀王西征,打通丝路。”
漠族中年人正要反驳,赵回春又抢先说道,“你们漠族不甘屈服,誓要死争到底,若不是怀王大道情义,不忍亡族灭种,放了你等一条生路,如今这世上,哪还有你们漠族人苟延残喘的影子?”
“回春,慎言。”徐太傅神情庄肃,出声提醒,赵回春这才发觉自己措辞言重,但并无悔意,只是转过脸去,不再正视那漠族中年人的满腔怒火,轻轻拍抚着面红耳赤的太子的脊背。
“井成兄,愚徒言重,不知分寸,还请见谅。”徐博览向阿什那井成自罚一觞,以示歉意。阿什那井成回敬一杯,只道无碍。
“怀王深明大义,我漠族人民自铭刻于心,不敢遗忘。”阿什那井成将空杯斟满,举杯过首,一饮而尽,就当敬怀王在天之灵。饮罢,目光一扫桌周族人,皆神情戚戚,最后定在那余怒未消的中年男子身上。
“若非怀王忤逆上意,力保我漠族王种延续,你兄妹三人早已死于战火之中。阿什那氏后继无人,我漠族才是真正的名存魂亡。”阿什那井成语气威严,似命令般,“天行,你也应该敬怀王一杯才是。”
阿什那天行神色悲切,取壶斟满,举天敬酒,“这一杯,敬怀王。”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热火未消,再斟一杯,起身,将半觞烈酒撒于身前,深鞠一躬,细饮见底,才掷杯入座。
“这一杯,敬我死于异国深宫中的两位好妹妹。”
东宫三人听阿什那井成说到“王种延续”之时,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身份。但等他的名字真正从阿什那井成口中吐出时,三人的心中仍为一震。
阿什那天行,阿什那武崇之子,漠族狼主继承人。而他的两位妹妹,便是当初被怀王接入宫去的两位漠族女童,如今昭帝后宫中两位妃子,阿什那素兰和阿什那芙云。
阿什那素兰早在十多年前便因难产而死,而阿什那芙云,三年前也因“尊卑不分,品行不端”被婧平太后赐死。可悲可叹,当年武崇狼主驰骋草原雄伟风姿,如今留于世间的子女,也仅阿什那天行一人而已。
徐太傅心中震惊之余,正推测此番漠族赴京祝寿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只是献个寿礼罢了,犯得着族中长老、狼主亲身露面?综合东宫这几日派人暗中调查的线索可知,漠族此次低调入京,必有阴谋。
只是这阴谋到底是漠族主使,还是另有幕后之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天行狼主,方才我等失礼了。”太子弱声致歉,起身拱手。赵回春亦起身行歉礼。
羽林殿中,李怀庸正盘坐俯首阅览军务,于虎未曾禀报,步履匆忙踏入殿中。
李怀庸抬首,见来人语气有三分惊讶,“虎叔,不是让你盯紧漠族使团么,回来作甚?”
于虎神色有七分焦急,将自己这几日所观所察一一说出。
“李侄,我这几日盯着漠族在京城暂居的宅府,果然发现异常。那宅府门前日日车来车往,满载些木箱,其内不知是何物。我派人趁其休息不备,悄悄打开木箱查看,却发现箱中装着的,竟是火药!”
李怀庸大惊失色,慌张问道,“京城之内,他们如何偷偷运得火药进来?”
“我当时也是不知这几大车火药从何而来,便遣人逐着车迹溯源,没想到最终所指之地,竟是内宫!”
李怀庸听得那火药竟从内宫运出,吓一大跳,拍案而起,问虎叔可是寻错了没有。于虎摇头,道次日清晨他便派人在内宫各个出口暗中蹲守着,果然见到几辆伪装成御膳房运输食材的车从偏门驶出,走到半路便折小道,向着漠族宅府而去。
“从内宫中运出火药,想必是偷取的国库军火了。谁能有这么通天的手段,撬开国库的大门?”李怀庸强装镇定,来回踱步思索,忽又停住脚步。
“虎叔,你方才说,那群运输火药的车夫伪装成了御膳房的人?”
于虎点头称是,尽管先有经历,重复过程时,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将仍是冷汗涔涔。
“御膳房有赵慈那老家伙管教着,这等车马问题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再者,赵慈人品正直,对皇上耿耿忠心,又怎么会作出偷取国库军火这等事来?”
见李怀庸思索未果,于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李侄,你莫忘了,那赵慈还有个亲传弟子,赵回春。”
李怀庸恍然大悟。若是赵回春偷取的这一批火药,那幕后之人便只会藏在一个地方——东宫。
“今日,太子与逐日楼宴请各国使臣,漠族使团到时,却被从侧门引向秘密包厢之内。太子与漠族使团在包厢内秘密洽谈足有一个时辰,事后匆忙回宫。”
于虎说这最后一番话时,支支吾吾地,显得颇为紧张。
包厢内,众人宴酒谈欢。太子病体不可饮酒,便由赵回春一并代劳之。
谁也没有提及火药之事,双方持续僵持着,但这场秘宴的真实目的,大家心底早已心知肚明。
太子为赵回春斟酒时,似不经意般,酒壶从手中滑落,酒水撒了一地。赵回春惋惜道,“子琛,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子琛连声向众人致歉,阿什那天行见这大明天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心中颇有些鄙夷。
大明便是这般人手握大权在治国理政?百无一用是书生,全无半点男儿该有的壮志豪情。然天行狼主却不知,中原政客最擅长的并非兵戈铁马,而是口舌与智慧。
只见徐太傅仰首观察,感慨道,“这逐日楼之看似精美华丽,但架梁脆落,层层楼高,若是底下起火了,只怕整座楼的人都跑不掉。”
说罢,徐太傅收回目光,又看向方才太子洒落在地上的那一滩酒水。
“诸位可要小心了,看好自己身上的引火之物。美楼塌了倒是小事,若是引火烧身,那后果不堪承受啊。”
阿什那井成闻言,饮酒纵欢的喜悦脸色登时僵了下来。众漠族人皆神色惶恐,天行狼主目光锐利地盯着徐太傅。
“若是让别人的火引上了自己的身,才是真正的可悲可叹。”徐太傅说最后四字时,语气铿锵,吐息重重震起白须。
话已至此,也该摊牌了。
“近日贵府门前常有车辆运来,车上运输的货物一箱皆一箱,不知各位初来京城,是与谁做些什么生意呢?”太子收起病弱之态,语气凌厉地质问道。
阿什那天行神情紧绷,左手悄悄摸下桌去,抓住了腰间隐藏的一把匕首。正要拔起之时,一双枯瘦的手将其按了下去。
阿什那井成惨然一笑,“你们想知道些什么呢?”
“幕后指使到底是谁?”太子殿下逼问道。
“你们已经知道了。”阿什那井成举起还剩半杯的酒,颤颤巍巍地递到嘴边,“除了她,还能是谁?”
即使早已猜出了答案,但真正漠族人口中得到验证时,赵子琛还是感觉胸口怒气难抑,只觉得一块巨石堵在喉管,谈吐之间,气息喘重。
“太后要那些火药做什么?”
“我若说我们也不知,殿下可信?”阿什那井成苦笑道。
太子殿下自然是不愿相信的。但凭借婧平太后的手段,如此隐瞒踪迹,无论是是同绳蚂蚱,还是最亲近的人,都始终保留一半的信任。这才像她的行事作风。
“那些火药如今在何处?”
阿什那井成目光复杂地与太子对视着,欲言又止,轻轻叹息一声后,托盘说出。
“外城求仁坊,安义坊,明德坊,四散掩埋于三坊各热闹市街处。”
东宫三人闻言,俱大震。赵回春率先拍案而起,
“把火药埋在百姓聚集之地,太后意欲何图?!”
赵回春目光急切看向徐太傅,“这三坊俱是百姓集居之处,哪怕是一户人家不小心走水了,误燃火药,也是上百人的伤亡。这几日取消宵禁,夜里行人掌灯,更是危险。事不迟疑,应当及时派人去将那些火药拆除才是……”
赵回春自顾自说着,说得脖颈通红,这才注意到徐太傅的脸色。
阖目,眉弛,表情沉寂得可怕。
赵回春又将目光转向太子,“子琛,情况危急,我们应该……”
太子的神情亦是阴沉,脑袋低垂,将大半面色皆隐于黑暗之中。赵回春的语气,也渐渐淡了下来,
“……应,早些准备才是……”
赵回春知道太子与太傅在顾忌什么,与太后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东宫始终处于劣势,而这次,太后难得留下一次把柄,正是千载难逢、重创后党的好时机。
以太后的手段,若是火药没炸,纵使刑侦司和羽林军再怎么查,她也是置身事外,实在没法,找几只替罪羊顶上便是。再者,羽林军隶属太后,刑侦司处也难说没有后党犬马。只有把事情闹大,直到民怨滔天群臣激愤,连太后也无力遮掩真相,昭帝与东宫等一派正党才能真正掌控局势,彻查此案,将幕后主使揪出,公之于众。
这些事,太子与正党忠臣在东宫已商议过无数次。
可为了这一斗一争,要丧去无数无辜百姓的生命。
若是拆去火药,东宫手里捏着的证据,也就只是眼前的几个漠族人。最致命的是,徐太傅于正党大臣商讨了整整一夜,也没有猜出太后此举的真实动机。
若无动机,更谈不上定罪了。
“若让你们做人证,你们可愿意?”赵子琛问漠族众人。
“与我们传信往来的,都是些小官小卒与宦官婢女,自始至终我们与太后都并无直接联系。”
沉默许久的阿什那天行终于开口了,虽语气平淡,但从中可细品出一丝悲伤与无望,“况且,太后手中有我们的人质。”
“人质,谁?”赵回春痴问一句,仍未从东宫面临的艰难抉择中缓过神来。
“是我两位亡妹,在大明宫中留下的唯一血脉。”
“阿什那氏的血脉……”赵回春喃喃自语,忽然晃过神来,面部愁云散去露春光,语调高昂中又夹杂着些许疑惑。
“小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