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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京海的秋天常有短促的过雨,呼啦啦的暮雨招呼过来的时候,便是天昏地暗的一片。莽村的田埂上,穿着蓝色雨衣的少女一深一浅的踩在上面。

      前面的男人左手拎着她的画架,右手提着她的画具箱,任由雨水在自己脸上乱拍。

      春眠勾着头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吓跑了李宏伟,场面似乎就变得尴尬起来。

      她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景象。可以是在校园里,她穿着最喜欢的那件碎花裙,与一个似乎永远也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灿烂一笑,然后招呼他一起去操场坐坐。

      又或者是在京海的某个街市里,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然后会轻嗅到她发丝的皂角香气。再勾起回忆,停住脚步对自己说一声:“是你?”

      那样,春眠就可以大方回头,展露自己已经与曾经的混沌生活割裂,说自己如今过得很好,多亏他在元宵节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以上诸多幻想,最好再加上一个条件,那就是李响忘记她因贫困造成的窘迫,忘记她因拒乘公交而车撒下的谎,忘记那张候补的月票。最后,也忘记那位颓废的父亲,忘记警局发生过的一切。

      当李响忘掉这些,何春眠就能生出十足的勇气,对这个长得有些皱皱巴巴的小警官说一声:

      “嘿,警官,你长得还挺正,我有点喜欢你。”

      这句坦率的告白需要建立在何春眠易碎的自尊之上,建立在双方关系对等的基础上。

      总之,她没有想过,会以现在这样的姿态,再次遇见这个在她青春期尾巴上,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偏偏是在那样窘困的时光里,她的心房打开,长出了一株名为喜欢的小花……

      “你长高了不少,学习还顺利吗?”

      李响的语调听起来有些过分正经,正好打断了春眠乱飘的思绪。

      “我…我在京海大学读书,学美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被雨声一遮显得更加闷。

      “有前途哦,小孩。”

      不知是不是春眠的错觉,她觉得这一声小孩似乎与过去不同,带着几分熟络的玩味,她忽然就放松了下来,抓耳挠腮地想着搭腔的话。

      “李警官,你被雨淋没事吗?”

      李响笑了,宽阔的脊背在她面前挡着。

      “淋点雨没事。小时候,我在田地里四处跑,还和一个朋友一起下池塘。这种天气池塘里有很多青蛙和蝌蚪,小孩子特别喜欢捞…就是我爹会拎个棍子四处找我……然后我们那一群混小子,就和大人打游击……”

      听李响这般说着,春眠因李宏伟对莽村而产生的偏见,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他原是这片混沌土地养出来的孩子,就像双桥的小巷子一样,他们本都是缝隙里长大的孩子。

      李响一路领着,替春眠将东西带到了向日葵花田。雨水将大颗大颗的葵花打得东倒西歪,在一片阴郁的雨色中,向日葵的金色显得那么耀眼。

      既然路途遥遥来了这一遭,也不能白跑一趟,雨中的花田其实别有一番韵味。

      春眠忽然觉得,葵花这种任凭风雨敲打却依旧绽放光芒气质,和李响很像,让人看着就觉的踏实。

      李响笨手笨脚地将她的画具放在树下,这里不仅视野好,雨水也小些。

      故人重逢,他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受,虽然两人相交的时间不长,但他却觉得彼此都交换了太多不可说的东西。

      画架支好后,春眠正预备开工,忽见李响背过身去,将身上的皮夹克脱下。她看到那一双骨节分明,青筋微突的手从前面抓过衣摆,双肘向后一曲,外层这件还挂着水珠的夹克衫便脱了下来。

      随后,露出里面半湿的衬衣,布料贴着他的肩胛骨,隐约透出肌肉线条。

      李响将衬衣袖子网上一翻折,露出饱满流畅的小臂。

      春眠的耳朵忽然很烫,丝毫没注意到对方已经绕在她的背后,将衣服展开用双手撑着举过头顶,替她营造了一方干燥的天地。

      “这样画纸就不会湿了,莽村的葵花真的很好看……”

      李响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再说不出其他的句子。

      春眠还在发愣,她觉得真是糟糕透顶,心脏跳的太奇怪了,拿着画笔的手也有些颤抖。这般水准如何作得了画?

      好在雨声越来越大,遮掩了她狂烈的心跳和呼之欲出的心事。颜料在她笔尖起舞,画面开始变得丰富……

      这场过雨来势汹汹,将李响几乎快要浇透,当大自然的阵仗偃旗息鼓后,他才放下酸涩的手臂,将夹克衫拎在一旁轻轻刮去衣上的水珠,生怕打扰安静创作的姑娘。

      他也在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做出鲁莽的行为,好在她没有被自己的行为吓到,现在所有的心思大概都集中在画上,看起来真是又乖又认真。

      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似闪着光芒,这是李响从未见过的何春眠。

      她从前或许是倔强的,要强的,但更多时候,是勾着头被世俗的磨炼打压着,走在漆黑的小巷里,走在警局冗长的监道里,以身经百战的大人口吻领走那个浑身赌气的父亲。

      对这样的一个女孩,他不敢动一丝邪念。只是,他总会忍不住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两人过去短暂的相交。

      就在在不知不觉间,萍水相逢的人也变得特别起来……

      春眠不知道头顶的那一方庇佑,是什么时候撤掉的。她只知道自己今天大失以往的水准,起笔时手抖得厉害。明明是写实的画派,到最后却画成了一副晴雨葵花图。

      在她笔下,每一株小小的向日葵似乎都迎着雨散发光芒,所有的阴郁即刻一扫而空。

      最终在落笔时,春眠眼中的那份神采却又暗淡了下去。放下笔她又被俗事被打回了原型,显得那样局促不安。

      天色已晚,是时候启程回去了。

      春眠收拾好东西便要作别,但不知怎么,她脑子里又想起方才李响替她遮雨的样子,一晃神脚下一踩空,崴在了泥坑里。

      她左脚吃痛,却忍住不叫出声来。

      李响一惊将她扶了起来,但春眠的左脚却已然无法接地了。

      “我看看,这是崴到了。”

      李响不由她回应,就自顾自蹲下来,双手轻轻捏过她的脚踝。

      “有些肿了,这只脚不能再使劲了。”

      他一门心思全放在那只不争气的左脚上,却没注意到春眠的脸已经像个煮熟的虾子,耳根也微微发烫。

      由于受力不均,她一只脚难以承受身体的重量,只好下意识将一只手搭在李响的背上。

      是很宽阔可靠的脊背。

      何春眠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她皱眉,用手敲了敲脑袋,想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拍掉,却惹得李响突然抬头。

      “头疼?”

      “没…没有,就是有些走神了。”

      李响只是笑笑,他从前没接触过什么姑娘,今日才知这世上的人可不是都像他们干警察的一样,皮糙肉厚。

      “现在这个点,回市区的公交都已经停运了。”李响皱眉道。

      “可我得回去,学校还……”

      “你当然得回学校,你这样的小姑娘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当然也不能住在外面,这世道很乱。”

      李响打断了她,拿出一副家长的架势。

      “哦。”春眠闷闷应了一声。

      李响却站起身来,一只手将他的画板和画架扛在一边,右手牢牢握着春眠的胳膊。

      “伤了的这只脚不能使力,你可以将力借在我身上。”

      春眠不敢将头抬起,脑袋垂得很底,面皮上已然画了一片火烧云。好在这会天色大黑,他应该看不清。

      春眠被李响搀着,一路上用右脚踮着步子。虽然是要借力他的胳膊,但对方的分寸拿捏很好,虽近却远的距离让她没有任何不适。

      两人在田间泥泞的小道上走了很久,李响每一步都很稳重就如同他给人的气质那般,春眠的心像一方长满青苔的古井,许久以来无人来访已然荒芜了,突然有一日不知是谁丢了一颗石子下去,让水面咕嘟一声,泛起小小的水泡。

      自井底涌起的,是一种似苦非甜的味道。

      “喜欢你,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既令我心潮雀跃,但它又怎会这样…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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