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指点 ...
-
元旦假期结束,校园里的氛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本学期即将进入倒计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兴奋,大家都在热烈讨论着寒假计划,抢票心得和家乡美食,显得坐立难安,课也没心思听了。
陈念的生活却仿佛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依旧是一成不变的三点一线:上课,吃饭,睡觉,以及占据了他绝大部分业余时间的——画画。
上午九点,刚结束早自习的陈念顶着凛冽的寒风,裹紧了羽绒服,快步走向那座安静而略显陈旧的美术楼画室。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松节油,颜料和淡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不自觉沉淀下来。顾西辞已经在了,他总是最早到的那一个,此刻正坐在靠窗旁边的位置,对着画板勾勒着什么,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愈发冷峻。
“顾学长,早上好。”
陈念习惯性地,礼貌地低声打招呼,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西辞头也没抬,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陈念早已习惯他这种冷淡的态度,并不在意。
他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放下画具包,开始准备工作:接水,铺开画纸,按顺序排好画笔,又拿出手机翻出今天要临摹的静物组合例图——一组色彩复杂,光影交错的玻璃器皿和水果。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正准备拿起画笔开画时,一杯用透明塑料杯装着的,冒着热气的豆浆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他眼前。
陈念愣了一下,转过头,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停下笔的顾西辞。
顾西辞表情依旧平静无波,言简意赅:“给你的。”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陈念虽然心里满是问号,不明白这位一向独来独往,不近人情的学长为什么会突然给他带早餐,但出于基本的礼貌和一丝受宠若惊,他还是接了过去。
“谢谢顾学长。”
他顿了顿,觉得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并不算熟络的顾西辞,便小声补充道,“多少钱?我转给你可以吗?”
说着就去摸手机。
顾西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看着像是缺那点钱的人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划清界限的不悦?
陈念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弱弱地回复:“这……这不一样。”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顾西辞似乎懒得再跟他在这点小事上东拉西扯,直接下了结论,带着他一贯不容置疑的强势:“那你明天请回来。”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给了陈念一个必须接受的理由。
陈念怔了怔,想想觉得这样也好,公平。而且,正好他还在发愁该怎么感谢元旦那晚顾西辞送醉酒的他回房间的事。就趁这个机会,一并谢了吧。
他在心里悄悄决定,明天要挑一个既不算昂贵又不算廉价还能凸显心意的礼物。
想到这里,他再次道谢,然后将那杯摸着还有点烫手的豆浆接了过来,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下一秒,他的五官瞬间皱成了一团,忍不住小声抱怨:“唔……怎么是咸的?”
这完全打破了他对豆浆的认知。
顾西辞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眉头微蹙,反问:“豆浆不是咸的,难道是甜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诧异,仿佛甜的豆浆才是异端。
陈念瞪大了眼睛,更加难以置信:“豆浆难道不就是甜的吗?”
他从小在A市长大,喝过的豆浆无一例外都是清甜爽口的,从未想过豆浆还有咸党。
眼见一场关于豆浆咸甜归属的“南北大战”即将在这安静的画室里一触即发,顾西辞却突然收了势,像是觉得这种争论毫无意义。
他一把将陈念手里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咸豆浆夺了回去,动作快得让陈念都没反应过来。
“算了,不爱喝别勉强。”他语气硬邦邦的,然后在陈念惊恐又错愕的表情注视下,就着陈念刚才喝过的位置,直接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剩下的豆浆喝光了。
陈念:“……”
那是……他喝过的啊!间接……间接接吻?!
这个认知让他耳根瞬间爆红,心跳都漏了一拍,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西辞面不改色地喝完,将空杯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头看到陈念一副被雷劈了的呆愣模样,挑眉问道:“怎么了?”
那表情自然得仿佛刚才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陈念猛地回过神,赶紧用力摇头,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怎么。”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低下头假装整理画笔,心脏却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这事儿……自己发现了尴尬,要是再被对方点破那就更尴尬了。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最好。对,什么都没发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拿起画笔,默不作声地开始对着例图调色画画,试图用专注来驱散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画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画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就在陈念渐渐沉浸到绘画中时,旁边的顾西辞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
“对了,你获奖那副画,有人通过参赛方打听,打算出一百万买。你要是想卖,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陈念握着画笔的手猛地一顿,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百万?对他这样一个普通学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从未想过自己那幅倾注了无数情感和练习的画作,居然能有这样大的市场价值。
但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抱歉,顾学长。谢谢您告知,但是……无论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的。”
顾西辞似乎有些意外,侧头看了他一眼:“因为它是你第一幅获奖的作品,对你很有纪念意义?”
他猜测着,以为只是常见的初次效应。
陈念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画板上,眼神变得柔软而深远,他轻轻地说:“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但更重要的是,它存在的本身,对我来说就有着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很重要的意义。”
那里面每一笔色彩,每一道光影,都寄托着他对姜序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爱恋。
它不应该出现在某个陌生企业家的书房里,被当做炫耀品味和财富的装饰品。
它唯一的归宿,应该是未来某个属于他和姜序的,或许豪华或许普通,但一定充满了爱与温暖的空间里。
它应该挂在客厅的墙上,见证他们的日常,分享他们的悲喜。
它的名字是“家”。
顾西辞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那双总是冷冽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他转回头,语气平淡地说:“你既然把它看得这么重,那我就帮你回绝了。”
陈念赶忙真诚地道谢:“谢谢顾学长。”
“不必。”顾西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能把画看得比钱更重要,这说明在你的心里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存在。这一点,很好。”
在这个浮躁功利,唯钱论盛行的时代,多的是为了讨好所谓成功企业家,画出华而无实,卖弄技巧的劣作来玷污艺术的人。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名家大师,在某些方面远不及眼前这个刚接触色彩不久,却保持着纯粹初心的陈念。
……
一阵沉默后,顾西辞似乎无意般提起:“对了,假期有什么安排?”
陈念老实地回答:“要回家。”
想起父母在电话里半威胁半玩笑的命令,“寒假再不回家,以后就都别回了。”,他嘴角撇了一下。
顾西辞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的画板上,状似随意地接道:“开学前一周,D市有个国际性的当代艺术画展,规格很高,有很多海内外知名艺术家的原作展出,机会难得。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对开阔眼界有好处。”
陈念有些惊讶,下意识地问:“但是……活动室不是有很多名家的高清复印品吗?看那些不行吗?”
他觉得复印品已经能学到很多了。
顾西辞的眉头瞬间拧紧,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原作和复印品的区别,还需要我来向你强调吗?”
那股严师的气场又回来了。
陈念被他的冷声吓得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弱弱地回答:“笔触……色彩层次……还有……作品的气……”
这些都是顾西辞以前训斥他时反复强调过的。
顾西辞冷哼一声:“你知道还问?是身上痒了,不被我教训一顿就不舒服?”
陈念:“……”
他其实真的只是单纯的一时脑子没转过弯,脱口而出罢了。
但这本身也确实暴露了他潜意识里可能存在的惰性和依赖心理,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要去追求更好的学习机会。
因此,他只好沉默地低下头,接受批评。
顾西辞见他这副鹌鹑样,便把目光移向他的画架,本想看看他画得怎么样,结果一看更来气了。
“你这是休了三天假,直接把脑子也休没了?我说没说过调色要循序渐进,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看看你调的这是什么颜色?跟原画有半毛钱关系?还有这水果的形状,方块形的苹果和橙子我记得还没被发明出来吧?还有明暗光影……啧!”他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说你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脑袋,还真是一点没说错。”
陈念被训得眼眶微微发红,心里委屈极了。
他真的不是金鱼脑袋,他只是刚接触色彩不久,基本功不扎实,而这幅画的静物组合元素又多,色彩关系复杂,加上周围环境光和玻璃瓶身复杂反光的影响……一系列因素叠加起来,对他这个毫无基础,天赋也平平的新手来说,能画出个五六分形似,已经耗尽全力,很不容易了。
但显然,大佬的标准和普通人的标准之间,隔着一条东非大裂谷。
顾西辞见他咬着唇,眼眶泛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心口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像是败给了什么,突然站起身,走到陈念身后。
然后,在陈念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拿着画笔的右手。
温热的体温透过微凉的皮肤传来,让陈念猛地一僵,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
“我,我可以自己看懂的……”他弱弱地抗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被姜序以外的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让他极度不自在。
顾西辞却握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指着他刚画的那副惨不忍睹的练习作,语气嘲讽:“然后你就是这么看懂的?”
陈念看着自己笔下那扭曲的色彩和形状,瞬间哑口无言。
顾西辞强势地带着他的手蘸取颜料,在调色盘上混合:“别看地板,看画布!集中注意力。如果我这样手把手教你,你还画不出来,我建议你直接退社算了,别浪费彼此时间。”
他的话语依旧刻薄,但握住陈念的手却异常稳定,动作精准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