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祖宅妖事(九) ...
-
沈云烟道:“刚才这一出戏不好看吗?”
“无聊。”
“别这么妄自菲薄,其实你也不是那么无聊。”
谢孤峤:……
“大师,你酒量如何?”
“我不喝酒。”
“为什么?”
“客官,我们要打烊了。”掌柜上前,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这一桌客人竟然还不走。
沈小姐不愧是玉京来的,她是真的不怕妖怪啊。
纪雅儿用空杯子敲了敲桌子,“我还要喝!”
掌柜:……这位也是女中豪杰。
沈云烟仗着自己还有几分清醒,吩咐扫雪结账,“你们送纪姑娘回去。”
“小姐,那你呢?”
她柔声笑道,“大师在呢,他送我。”
谢孤峤只觉好笑:“我为什么要送你?”
醉了之后的沈姑娘连表情都多了几分生动,眼眸晶亮,她拉长了语调,“因为——顺路。”说着自己乐了起来。
两个丫环如何能放心小姐独自一人,商量之下,决定李护院和张护院送纪雅儿回去,剩下的人都跟着小姐。
走出观月楼,夕阳隐没,暮色四合。
天色一晚,看热闹的人早都散了,离谱的是,轿子还停在门口,雇来的轿夫竟然跑了!一行人只能走回去。
丫环扶着摇摇晃晃的小姐,紧紧跟在谢孤峤身后,这时候有他在,其他人心里都没那么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获众人信任。
穿过寂静街巷,走了一阵,沈云烟忽然停住脚步,嗅了嗅空气,“有一股香烛和纸钱的味道。”
扫雪顿时寒毛直竖:“小姐,你别吓我,又没死人,哪、哪来的纸钱味。”
午后下过一场小雨,石板路有些微湿意,又往前走了一阵,穿过前方牌楼,右侧陋巷中透出一阵火光,这回不用小姐说,大家都闻到了烧纸钱的味儿。
这条路是离沈宅最近的路,可怪异景象让大家都有些心里发憷。
“走吗?”扫雪问。
“走啊,怕什么。”沈云烟走到最前面,“真遇上了鬼,大不了给它添一炷香。”
“小姐!”
他们连忙跟上,走到那火光近处,才发现那竟然是一间破庙。
这破庙夹在一排破旧宅子里,歪挂着的牌匾上,连字迹也模糊不清,不知是间什么庙,从外面看分明荒废已久,往里一看,供桌上香烛长燃,碗碟中摆着各色贡品,更让人惊讶的是,庙里竟还有个活人!
那是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她背对着众人跪在破旧的蒲团上,边往火盆中烧着纸钱,边拜面前的佛像:“听说您十分灵验,只要供奉香果,烧一叠纸钱,就能见佛显灵。请您听听信女的烦恼。小女子姓李,夫君最近纳了一门侧室,宠爱非常,以至于我房中冷落……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夫君的心呢?”
她烧完一叠纸钱,台座上佛像忽然发出一阵金光,像是回应她的话,妇人连连叩拜。庙内忽然响起一道金戈之声,听起来就像是佛像在说话,一声“杀”传入耳内。
妇人一阵恍惚,发出一阵诡笑,“杀、杀了她……”
庙外几人都皱起了眉。
逢月盯着那金光闪闪的佛像,只觉陌生,“那是什么佛?”
那是一尊从未见过的佛像,比一般寺庙里见过的要小很多,佛像脸上挂着吊诡的笑,像戴了一层面具,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就像是——
“像狐狸。”沈云烟说。
谢孤峤哂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佛像脸孔一阵扭曲,幻象消失后显出原形,竟真是一只黄毛狐妖!
狐妖本来边偷吃贡品,边翘着后腿嘲笑跪在地上磕头的女人,察觉妖术被破,它一眼看到了谢孤峤,吓得浑身毛都竖起来了,化为一股黄烟就想逃之夭夭。
在谢孤峤面前,想逃无异于做梦,只见他手一抬,那股黄烟飘到空中停滞住了,像是被扯住了尾巴,黄烟又化为了狐狸,发出吱吱哀求之声。
谢孤峤神色冷然,不为所动,“妖言害人,死有余辜。”
说着,手握成拳,狐妖惨叫一声,顷刻气绝,黄烟飘散。
随着狐妖惨死,庙中那尊假的金身佛像也消失不见,台座上空空如也,妇人却浑然不觉,还在跪拜空气。
“她被狐妖迷惑了心智。”
“有救。但我为何要救?”
“既然有救,为何不救呢?”沈云烟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你分明是个假和尚!”
众人都替沈云烟捏了一把汗。
谢孤峤不为所动。
沈云烟又蹙起了眉心,“可你为什么不是真和尚呢?你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我不想与你为敌。”
她的声音渐渐低,说到末尾,近乎呢喃。
谢孤峤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摸不清她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沈云烟的思维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她忘了自己上一句在说什么,只隐约有个念头就是让谢孤峤救人,见他不为所动,放软了声调道:“大师,你帮帮她嘛。”
她的眼波太柔了,像是轻舟漾开春水,在心湖轻轻荡漾开一圈涟漪。
谢孤峤轻挑了挑眉,盯着她泛起红霞的脸,如果不是真醉,她绝不会这样求人。
不过,既然开口求了他,帮她一次也无妨。
他身形一闪,跃上了台座,在莲花座上跏趺而坐,闭上了双眸。
当他闭目入定时,凡人的悲喜从他脸上褪去,神性的光辉笼罩在他身上,他的气质变了。
在众人眼中,他渐渐化为了一尊新的佛像,那佛像五官和他十分相似,眉目微冷,微垂的眼眸显得寂远而幽深。
明明是木头的雕像,却透出清逸的神韵,众人都看呆了。
扫雪道:“佛像也能这么好看吗?”
逢月道:“这一尊像能不能请回家里供着,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李氏。”谢孤峤的声音在破庙响起,跪着的妇人茫然抬起头来。
“我问你,你杀了妾室,你夫君又娶了新人,你该怎么办?你还要继续造杀孽吗?杀人偿命,你有多少命可偿?”
这声音振聋发聩,李氏浑身一震,眼中妖光散去,仅剩了迷茫,她对着佛像虔诚叩拜,“我该怎么办?”
“贪爱执迷,皆因欲念不熄,若离于欲念源头,则心中清净,烦恼不生。”
李氏默念了好几声“离于源头”,忽然彻悟,“信女明白了,要从源头解决问题,我所求是夫君唯爱我一人,既然现在的夫君做不到,那么不如跟他和离,再找一个。”
众人:???
你是不是理解得有点偏差啊……
但不管怎么说,李氏总算是摆脱了妖物控制,她对着佛像叩拜后,满意离开了。
解决了这桩意外,正欲离开,没想到这小庙香火还挺旺盛,又接连来了好几个偷偷摸摸趁夜来拜佛的人。
他们都被狐妖蛊惑,眼里只有佛像,所求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
“佛祖保佑,保佑我儿在九泉之下考取功名,当上鬼差……”
扫雪听得无语,“怎么人都死了还要考功名?”
“求求菩萨,让我一夜暴富,邻家地窖里藏着金子都转移到我家来吧。”
逢月忍不住道:“你倒是真会想啊。”
谢孤峤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驱散了那人身上的妖气,那人清醒过来,还有些搞不清情况,边往外走,边问一旁沈云烟“你也来拜佛?”
沈云烟也忘了自己在这干什么来了,就点点头。
“那你求什么啊?”
她想了想,对着佛像弯腰一拜,双手合十,认认真真道,“诸位神佛菩萨,信女沈云烟,毕生所求,愿有小院一间,早起看花,晚来赏月,日复一日,岁复一岁,无所挂碍,做个清静闲人。”
她仰视着佛像,眸中一片清澈澄然,所言所欲,句句发自真心。
莲花台上,谢孤峤静静凝望着她。
他想到了自己离开梵音寺那一天的情形。
那一日,老和尚一念的禅房里,窗户敞开着,蝉鸣声阵阵。和尚非要拉着他下棋,棋盘上,黑子厮杀出大片地盘,白子不疾不徐,步步防守,似乎在耐心等待着妙手翻盘的一刻。
谢孤峤执黑,棋风又快又狠,一念执白,突出一个慢字,每落一子都要想上一刻间,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了。
正不耐烦间,一个胖乎乎的小和尚拎着茶壶走进来,给两人添茶,眼看着白子落在棋盘,这一手着实臭不可闻,忍不住想要开口,想起师父教导观棋不语,赶紧忍住。
一念睁开眼睛,“了忘,来的正好,你来替为师下这一局。”
小和尚瞪圆了眼睛,这不是必输之局么,还让他来下,师父真是太赖了。
谢孤峤把棋子往桌上一抛,“不下了。”
他打量小和尚一眼,见他圆圆胖胖,馒头似的,“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小小年纪,了什么,忘什么?”
了忘挠了挠后脑勺,“师父说我是了字辈的,因为我记性不好,经常忘事,所以叫了忘。”
谢孤峤:……
一念摸了摸小徒弟圆乎乎的光头,让他退下,说起了正事,“昨夜得佛经预言,灭世之人已经出现。”
“谁?”
“沈云烟。”
“不认识。”谢孤峤道,“是个女子?你要如何处理,杀了她?”
一念摇了摇头:“她既未为恶,岂能枉杀无辜之人?我要你去她身边,不必做什么,先观察她有何特别之处,若她为恶……”
谢孤峤回过神,佛经预言灭世之人,此刻却在他面前,祈求一生安闲,她的一片真心,无人能看见。
他从来不信佛经,也不信什么预言,还很喜欢跟所谓的预言作对。
预言说她灭世,他偏要保她平安。
谢孤峤垂眸看着她,开口道:“沈云烟,神佛不渡你,我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