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何处梅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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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忌没有想到第二天绫罗还会来。
只是这次她没有急不可耐地脱衣裳，而是静静跪坐在他桌案的对面，一声不吭，裴忌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其实连绫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想要裴忌能帮她，却找不出能让裴忌出手的理由，昨日丢掉尊严，还被他羞辱一番，照理说她这种脸皮薄的性子，是万不会再来第二次的，可今日她还是来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直从中午坐到日头西斜，直到昏光照进窗子，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呆了这么长时间。
裴忌放下手中的最后一本奏折，今日他批得很专心，没有再出现昨日半个时辰批一本的情况。
“公主还要在臣这坐到几时？”他突然发话。
绫罗却埋着头想事情，一下子没听清他的话，她乍然抬起头“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听见。
裴忌轻笑，猛地直起身向她靠近，隔着桌案，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很近。
她一下子怔住了。
他眸光幽暗，像是个勾人魂魄的深渊，看一眼就觉得阵阵寒凉。和他克制有礼的动作相反的，是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绫罗甚至觉得他某一刻想要杀了她。
“公主是觉得，臣拿你没办法吗？”
“公主到底要做什么？”
“我...我...”她尚未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一时语塞，但她很快找回了心绪，答道：“我昨日便说过了，我倾慕裴相许久...想常常见到你。”
“撒谎！”他冷声道。
“我没有。”她狡辩。
“你我此前根本毫无干系，谈何倾慕？让我来猜一猜，公主想要臣帮你办一件事。”他顿了顿，意有所指。
随后又道：“太后。”
绫罗突然睁大眼睛，震惊于他的推论竟然如此准确。既然他已经猜出来了，绫罗便也不想虚与委蛇：“求裴相帮我，裴相一日不帮我，我便来一日。”
“呵。”他冷笑一声。
绫罗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冰凉且坚硬的东西就抵住她的脖颈，是把匕首，开过刃的那种，削铁如泥。因为裴忌这危险的眼神，她毫不怀疑他会随时杀了她。
“裴大人...是想吓唬本宫吗？”她僵硬地笑着。
“看来公主是真的不了解臣。”
匕首贴住她的肌肤，在她的脖颈上划过，只要稍稍用力，立马就能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绫罗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太后曾勒令她将朝中所有大臣的生平经历和喜好都默背下来，没见到裴忌之前，他只是书册上的几页纸，只是两个墨笔勾勒的名字，但这不妨碍绫罗记住他的所有信息。
裴忌，江东裴氏族人，前任大司马裴清逐唯一的儿子，十七岁上阵杀敌，二十二岁时带着赫赫军功回到建康入朝为官，四年时间升至丞相，但这些都不是他这个人最让人害怕的。裴忌凶名在外的原因，是他曾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老师。
据传，前任大司马裴清逐，和前任太学祭酒其实都是死于他手。
做尽大逆不道只是还能全身而退的，裴忌算是第一人。
此时此刻，匕首紧贴脖颈，绫罗一动不敢动，脑海中那些关于裴忌的字字句句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
她却扬起笑脸，颤声道：“我当然了解裴大人。你是位建功立业的英豪，亲上战场逼退北方夷狄，雷霆手腕杀尽朝中蠹虫，你...你还很善良，你看本宫如此打搅你，你都没有对本宫做什么，说明你不仅善良，还有容人之量。裴大人，本宫着实很倾慕你。”
裴忌顿了顿，可能是震惊于她如此会扯谎。
绫罗觉得是自己一番肺腑之言打动了裴忌，立马顺杆往上爬，她的手搭上了裴忌的手背，想让他将匕首拿开。
岂料裴忌突然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匕首也应声落地。
哐啷一声，吓得绫罗心神震颤，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裴忌捂住了她刚刚触碰过的那只手，用袖子用力地搓着，他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绫罗被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
“你怎么了？”
再抬眼时，裴忌眸中满是血丝，他克制地冷声道：“滚。”
“你让我滚？”绫罗虽然性子好，但毕竟也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宫中除了太后，无人敢对她说重话，裴忌倒是第一个敢如此冒犯她的人。
“既然如此嫌弃本宫，那本宫走就是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屋中，裴忌将手举起，看着那手背上一块被搓红的地方，火辣辣的。
——
虽说走得潇洒，但刚出门绫罗就后悔了，分明是自己要找裴忌办事，事还没办成，怎么自己就闹起脾气来。
她也很惊讶自己竟然敢对裴忌发脾气，宫中多年早已经消磨了她的心性，她已经很多年没动过怒了，罕见的生气，竟然还是对着这位恶名在外的朝臣。
着实是不该。
于是在反省过自身之后，绫罗又来了。
这一次，她带着一盒自己最爱的香甜糕点，美其名曰：赔罪。
让她惊讶的是，裴忌竟然没有怪她——至少在她的认知里。
毕竟裴忌还是愿意见她的。
绫罗将糕点摆在他面前，他像是没看见，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棋盘。
“裴大人做什么事都如此专心吗？”此为没话找话。
裴忌答：“并非如此。”
“这是什么？”此为显而易见之事，何故发问。
裴忌答：“一组残局。”
绫罗盯着这残局许久，似乎看出了些门道，用手指道：“若是将白子放在这？”
话音刚落，裴忌立刻在那处下了颗白子，心中豁然开朗。
“公主对棋很有见解。”
绫罗也不害臊，直接认下，“是不错，连太后都夸过本宫的棋艺。只是...对局时我常常输。”
脑海中闪过太后对她的嫌弃，“资质尚可，却过于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难成大事。”
裴忌道：“公主心太软。”
绫罗倏然抬眸看向他，可他并未抬头，仍然看着手下的棋盘，就像这句“心软”不是他说的一样。
“我才没有。”她下意识反驳，并不想认下“心软”这个评价。
裴忌再没有说话。
她安静地看着裴忌将手中的一局残局解开，随后又跟着他来到桌案边。裴忌铺陈纸笔，似是要作画。她从善如流，立马很有眼色地替他磨起墨来。
就在她以为今日自己和裴忌相处得极为不错之时，裴忌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裴忌道：“宽衣。”
“嗯？”
绫罗磨墨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裴忌，没看见他眼中有什么情绪，依旧是一片凉意。
裴忌继续道：“公主不是对臣有事相求，第一日还不惜用自己的身子作饵。”他猛然靠近，用这种机极为戏谑的眼神看她，羞辱道：“那日，公主的脖颈很美，公主的每一寸，臣都看在眼里。”
他绝对是故意的！
几句话的挑逗，她立马溃不成军，面对裴忌时那种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浑身战栗，分明衣冠齐整，却有一种已经被裴忌看光了的感受。
他的威压强大，实在让人难以掌控，在他面前，绫罗感受不到丝毫自己能凌驾于他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慌乱，让她难以自洽。
她脸颊爆红，眸中泪光盈盈，马上就要哭出来。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克制着身子本能的颤抖，对自己说不能慌，不能慌，不能这么不争气，她现在做的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也是为了弟弟李简。
“裴大人好会羞辱人，是因为曾经被人狠狠羞辱过吗？”
谁知裴忌忽然笑了，她能感受到他这次是真心想笑的，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裴忌转而看向桌案，竟真开始作画。
绫罗对作画没什么研究，但也能看出裴忌刚劲的笔触和厚实的功底，他对自己所画了然于胸，一笔一划皆是经过严密的算计，浓黑的墨色皴擦出枝干，红色点染出花瓣，他在画梅花。
这梅极其有筋骨，不像是草木，更像是钢筋铁骨，绫罗很少见有人画梅能画出一股凌厉的杀伐气的。
就在她以为，他将要落下最后一笔完成这幅画作之时，下一瞬，笔尖一点红梅花瓣盛放在她颈侧。
脖颈微凉，裴忌的笔尖突兀而至。
绫罗呼吸一滞，怔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做的事却是如此大胆孟浪，他要...做什么？
随后，女子雪白的脖颈一直到锁骨下，凡是裸露出来的雪肤，都被他画上朵朵绽开的红梅，依旧是凌厉的枝干，刚劲的笔触，唯一不同的是，画纸不在桌案，而在她身。
她浑身燥热，雪白的肌肤开始渐渐泛红，那梅却在脖颈处开得更艳了些。
她看不清裴忌在画什么，只能感受到皮肤上细细密密的酥麻和痒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暧昧氛围在两人之间氤氲，不过唯一脸红的人只有绫罗，裴忌不动如山。
她觉得被羞辱，耻感甚至比第一次她主动宽衣还要来得更加猛烈。
因为此刻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动一下，只能一次次定在原地，等着他下一次落笔。
绫罗的眼眶越来越烫，她感觉自己真要哭了，短短十七年的一生，哪怕在冷宫中也没受过这种羞辱。旋即，一颗泪珠滚滚落下，随后又是无数颗泪珠，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脖颈，落入衣领，颈上的红梅也被晕开。
看着被毁的画作，裴忌什么都没说，反而觉得这画有了种被摧残的美感。
甚美，花美，人亦美。
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
可惜她自己不知道，也不会用。
就在绫罗快要崩溃之时，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两人立在门外。
侍卫禀报道：“大人，尚书令求见，说是有您的请帖。”
绫罗惶惶看他，也顾不上哭了，急切问：“你还约了别人？”
裴忌不置可否。
“你怎么能这样？”她泪水又不自觉掉下来，这次裴忌不再面无表情，抬手想做什么，又忍住。
“那我去哪？”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尚书令就推门进来了，绫罗晕头转向，最后飞快跑到屏风后面，蹲在屏风后面不敢出声。
她真是万万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做贼的一天。
等尚书令和裴忌谈完话，已经是日暮西垂，裴忌来到屏风后见到绫罗时，她已经靠在屏风后沉沉睡去。
脸上还残存着泪痕，脖颈处的梅花也依旧，他突然有点想将她抱起来，抱到床榻上去睡，却发现这种小事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旁人的触碰于他而言，痛苦万分。
这念头只出现一瞬就立刻熄灭了，他又开始冷眼审视眼前这个女子，身为公主，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求到他面前，求他去对付太后。
太后一向亲近世家，太后掌权对裴忌而言并无坏处，他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若是对太后发难...
靠着屏风睡并不舒服，绫罗很快就醒了，她摇摇晃晃站起身，随后听见裴忌对自己说：“公主日后不必来了。”
“不行。”她揉揉眼睛。“我一定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何处梅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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