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6.断联 ...
-
虫潮的嘶鸣声越来越近了，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方停书没有半分迟疑。余光扫过皇蛾带着官漠云离开的那条通道，他反手便从腿侧装备袋抽出一根高/爆/雷/管，扯掉保险栓，手臂划出一道短促而有力的弧线，精准地将雷/管掷入那条通道入口的上方岩壁。
“轰——！”
剧烈的爆炸声混合着岩石结构崩塌的轰鸣骤然炸响！烟尘裹挟着碎石滚滚而下，瞬间将那处通道入口彻底封死。
Kp：“……”
Kp的沉默在脑中有如实质，随即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想好了？”
他高速运算着所有可能，但结果似乎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即便几分钟前方停书已经说了最坏的打算，但这个结果真的出现时，他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开弓没有回头箭。”方停书的语气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他甚至快速检查了一遍被炸塌的通道结构，确保能最大程度阻挡追击，“如果每次都必须要有万全的后路才敢出手，那我从一开始就该放弃。”
这不过一个他早已接受的事实。
选择插手官漠云的事，本身就是在走钢丝。
这里最适合留下来的就是他，因为他有四张身份卡，“四次机会四条命”。但其他人留下只能十死一生。
所以方停书跟Kp提出了这个计划，放弃【行书】这张身份卡，把本源数据转移到【方停书】身上。
但这需要时间。
方停书再次检查了一遍被自己炸毁的通道，确保虫族待会不能从这追击官漠云他们。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留恋，转身就跑向Kp早已标注出的另一个方向——那是一条更狭窄、更曲折，看似通往绝地的岔路，但却是目前唯一能利用地形最大限度拖延时间的“最佳送死路”。
“……把官漠云交给皇蛾真的好吗？”Kp沉默一瞬，换了个问题。与此同时他正以最高效率执行着数据转移程序，不敢有丝毫差错。
方停书的身影在幽暗的矿洞中疾驰，声音依旧平淡，甚至没怎么喘息：“没有第二个选择，我也要折在这里了，护不了他。他的精神力已近枯竭，霍安庭或者阿宁还算可靠，但他们现在一个都不在。”
联邦是伪君子，四色扑克是真小人。
方停书调整了一下持枪的姿态，像在最后校准武器，“我站在官漠云的视角上想了很久。对他来说，一开始就没第三条路。”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或者说，第三条路就只有死。”
霍安庭和弥散佣兵团，江顾问和塞西莉亚……如果他们能平稳度过这一劫，也许能成为官漠云的第三条路。
方停书的身影没入阴影，他后背紧贴上一处相对稳固的岩柱凹陷。外界虫潮的嘶鸣因爆炸和地形改变有了一瞬的迟滞。
就是现在。
方停书迅速检查了一遍弹夹。
还有71发结晶弹。
这是他此刻所能掌控的最后一点现实。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默默计算着虫族的距离。
Kp胆战心惊地盯着转移进程，全力辅助方停书进行最后的周旋。
“准备。”
话音落下的瞬间，第一只猎兵的身影已然出现在通道拐角，复眼已经锁定了岩柱后的他。
砰！
枪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悍然拉开了最后十分钟鲜血淋漓的序幕。
方停书背靠冰冷岩壁，动作没有丝毫多余。抬臂、瞄准、击发。退壳、微调、再击发。
他沉浸在射击与移动的节奏中。身体在有限的空间内微幅闪避，避开飞溅的酸液和碎石。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意味着库存的减少。
他在心底默算。
……六十八……六十五……拐角那只需要两发点射……六十三……
砰！砰！
……六十……五十八……
“五分钟。”
Kp的报时声再次响起，方停书听到了高速运算产生的微弱电子蜂鸣。
伴生亲王的精神咆哮再次袭来，岩壁簌簌落下碎石。他晃了一下，但持枪的手依旧稳定，甩手将一发结晶弹送入一只趁势扑来的猎兵口器。
……五十五……
在一次换弹的短暂间隙，他左手快速拂过胸前的弹匣包，手上传来的触感被迅速换算成子弹的余量。
43发。
“三分钟。”Kp的报时依旧冷静，但语速似乎快了一丝。
弹药消耗的速度在加快。虫尸堆积形成的屏障正在被疯狂的同族撕扯拖拽吞入腹中。更多的阿特拉斯猎兵疯狂的涌入这个狭窄的入口。
27发。
方停书转了个头，视线扫过弹匣包，进行最后一次快速确认。动作冷静的不似身处绝境，倒像仓管在进行例行盘点。快速清点。
“……十三。”他低声念出这个数字，声音很轻，像是在计算时不自觉的呢喃一句。
最后十三发结晶弹。
砰！
一只试图挤入的工兵复眼炸开，结晶迅速蔓延。
砰！
又一只猎兵的镰爪被精准命中，动作徒然僵滞。
他不再追求击杀，而是将每一颗子弹的效能压榨到极致。击碎关节以延缓冲锋，命中薄弱处制造障碍。
十。
九。
八。
……
“三十秒！”Kp的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急迫。
最后一发子弹呼啸而出，将一只几乎要劈死他这张脸的镰爪打得结晶崩裂。
……零。
他扔开打空的枪械，反手拔出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握入掌心。
身体微微下沉，仔细寻找着可以拖延时间的办法。
如潮水般涌来的的虫海无边无际，巨大的圆头上堆着几百只鸡蛋大小的复眼。姗姗来迟的伴生亲王垂下它的头颅张开了血盆大口。
它匍匐在挂着无数脑花的巨型蛛网上，腥臭的涎液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黑黢黢的鳞甲上挂着不少青苔，甲片的缝隙里生长出细长狰狞的菌种。
一眼看不到头的巨型身躯几乎要挤满所有空隙。
方停书定定地和它注视着。
湿润的腐朽的，来自深土下的湿冷气息驱逐了一切热感。
他听到了Kp最终的呼喊，像是信号不良的杂音，随后，脑中原有的联系彻底断绝，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
也就在这一刻，他感到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开来，剧痛短暂而尖锐。
他看到那只附肢击碎了一切阻碍，高高抬起，然后狠狠落下。
身体被撕裂的剧痛刻入骨髓，无数镰爪和口器向他涌来。
温热的血液浸透了作战服，也浸透了口袋里的纯白之声。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似乎看到一只黑金色的阴阳蝶突兀地现出身形，褪去一身鳞光，落在他的眼尾。
……
虚幻的死亡并非真正的终结。
意识像一块顽石，坠入无光无声的深海。
他似乎看到了许多散发着微光的玻璃方块在身边缓缓浮动，流动的光带挽着模糊的人影，和他一样在这深海里漫无目的地飘荡。
没有实感，没有声音，一切如梦似幻。
他浸泡在海水里起起伏伏，破碎的念头和他自己一样，像汪洋里的一粒海藻，随波逐流。
痛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成功了还是出事了……
方停书的思绪慢吞吞地想着……
就在这无边的沉寂与黑暗中，一股微弱地水流朝自己流淌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奋力划动着四肢，笨拙却坚定地向他游来。
……是什么？
方停书在汹涌地困意中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艰难地回顾着那股水流来的方向……那是一抹说不清的颜色。
似乎是毛茸茸的东西……
什么东西是毛茸茸的……
一片冰冷柔韧的衣带缠住了他的手腕，不知从何托举出的衣带轻轻接住了他。
方停书恍惚间，彻底坠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嘈杂的人声与流淌的水声中醒来，鼻翼间萦绕着一股混合了河水湿润气息与淡淡花香的香气。
还有个不安分的小东西一直在拱他……
方停书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带着柔光的天空，几缕流云以颇为随意的姿态定格其间。
腰腹边那个拱了半天的小东西还在扒拉他。
他垂眸看向自己——是他自己的身体。
穿着一身ICU病人的病号服，身体苍白且骨瘦如柴，遍布大大小小的针眼和缝合痕迹。一寸一寸全都是他从高原坠落时的伤。
右手腕上的伤没了，只有他住院时的病号手环。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如果没有成为执行者，他就是这么躺在特护病房里的。
方停书知道这不是成功的样子。
纯白之声也不见了。
“Kp？”他在脑中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一片寂静。那种一直以来作为后盾和依靠的联系，彻底断绝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和不安攫住了他……才怪，有个不听话的小东西一直在努力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藏玉？”
方停书不用掀开那个黄斗篷都能猜到下面是谁，那朵金灿灿的尾巴毛就搭在他腿上。
“呀呀！”
他的精神体甩开尾巴，用斗篷的衣角蹭了蹭他的脸。
“你这是和‘黄衣’同化了吗……”
方停书看着藏玉那一蓝一金两只眼睛——上次见面这两只眼睛还都是蓝色的。
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感到身体异常虚弱，藏玉伸出的“衣带”恰到好处地扶了他一把，帮他坐直了身体。
那一条“衣带”完成了使命就乖乖缩了回去，藏玉四只爪子并在一起坐的端端正正，两只眼睛都认真地盯着他，很是乖巧。
直到这时，方停书才真正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正坐在一条宽阔河流的岸边，脚下是修剪整齐的草坪，身旁是雕花铸铁的栏杆。河水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深红色的玫瑰花瓣，恰到好处的芳香萦绕在每一个角落，整条河的河水都像是被玫瑰花瓣染红了。
河对岸是错落有致的建筑，带着古典的建筑风情，精致的浮雕立面与充满科技感的流光材质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悬浮的飞行器悄无声息地沿着无形的轨道滑过，与岸边缓慢巡游的、天鹅造型的清洁机器人相映成趣。
他身后则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衣着各异的人群穿梭不息。
这里像一个将繁荣大都市的核心区与闲适小镇风情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拼贴画，科技与古典，繁忙与慵懒，以一种略显生硬的方式共存。
方停书看着已经进化成奇幻生物的藏玉，沉默半天，才说：“把你的‘衣带’伸出来给我看看。”
藏玉很听话地把“衣带”抻到了方停书面前。
方停书拿到手里捏一捏，感觉和衣带没有区别。这“衣带”和量子兽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和章鱼的触手一样灵活。
思考不出来头绪，但看起来不算坏事，方停书松开了这条“衣带”，问这只变异小雪豹：“可以当触手用是吗？还能做别的吗？”
藏玉又撒欢似地叫了两声呀呀，放出来四五条玻璃一样透明的衣带，这几条衣带卷成一团，在地上滚了几圈，滚成了三只各不相同的动物。
戴着礼帽的黑猫，海盗船长赤焰鹦鹉，还有圆滚滚的小猪。
方停书看着这一幕，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更加仔细地环顾四周，那股强烈的违和感愈发明显。
这景象看似繁华生动，但只需稍微注意，很快就能发现不对——
有人飘在天空上游泳，有人正在十字路口不停打转，拿着水壶的人正在浇一朵食人花，短短几米外是一处废墟，穿着紧身衣的超级英雄和一个衣着普通的人类正在一起打怪兽……
再仔细看看，在做蛋糕的糕点师原来正闭着眼睛睡觉，用梦游的方式做蛋糕，酷似巨型玩偶的兔子咧着嘴大笑，手里抓着一个吓蒙了的小孩……那些看似正常的行人的表情似乎有些呆板，他们的互动……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整个场景就像把不相干的图层被生硬地组合在一起，彼此割裂，光怪陆离。
方停书看着这宛如精心搭建却漏洞百出的舞台布景般的城市，藏玉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就把黑猫鹦鹉和小猪全都变回“衣带”收了回去。
它歪着头看着方停书盯着的方向，看不懂怎么回事，再看看方停书，方停书还是盯着那边看个没完……
藏玉看不懂，就地趴下了。
方停书扶着冰冷而雕花繁复的河边栏杆，勉强站直身体。带着玫瑰味的河风吹拂着他宽大的病号服，带来微凉的触感。他隐约记得在意识模糊的时候瞥见过许多模糊人影，再看着眼前这个诡异而僵硬的拼贴世界，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56.断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