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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漠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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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25日,黎蔚拄着盲杖,慢慢在灵堂摸索前行,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太清,但对颜色的敏锐程度很高,他右手搭在左肩,惯性安抚自己:“还好,衣服没出错。”
可当他凑近些,难听露骨的话不绝于耳,“真的是我们家远声好歹还救过他,真是造孽啊!”“铁是那个病弱勾人样带来的晦气吧!”“说不定搁那装病谋财产呢!”
他不太熟悉丈夫的亲人,这些人的声音于他而言陌生至极,难听的话让黎蔚有些无所适从。
但只是将手慢慢摸到脸庞,擦去眼角的泪水,姣好的面容映出憔悴的笑,开口道:“不好意思,能带我到远生身边吗?麻烦了。”
有个好心的小女孩用小手牵起黎蔚,糯糯地说:“漂亮哥哥、我带你到叔叔那里去。”
被女孩牵着,安全感匮乏的黎蔚缓了些,他艰难地蹲了下来,抚摸小女孩的头:“谢谢你啊,晓菁。”然后扶着自己羸弱的大腿起身,被女孩引导到了骨灰龛和遗像旁。
他从未真正看清林远声的样貌,他是帮处理烟火爆炸案的律师,而十五岁的黎蔚是受害者,眼睛就是那时炸伤的。
“蓝蓝,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这是他给自己的诺言,他永远铭记这句话,而这句话的有效期只有三个月,他眼角的宛若蔷薇的烫疤隐隐作痛。
泪混杂悲痛将他全身笼罩,心里默哀但却不住地担忧:“我不想回到那个那么累那么孤独的工厂里去,远声,你真的救了我吗。”
旁边的中年妇女不爽地拉开他,也不管力道:“让开,别碍事,该给师傅们让道了。”
黎蔚知道远声将会被埋进土里,而他连刻在林远声墓碑上资格都没有,他厌恶自己唯唯诺诺,哪怕只是争取一下呢。
所有人散去,连同远声,他落寞地冷了会,便缓缓走向灵堂外自己叫好的车,司机见他一副不方便的样子,好心地帮他开车门:“慢慢上啊,别慌。”
“谢谢您。”黎蔚蹒跚地钻进了车里,埋着头若有所思。
“你这也太客气,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前年,我的男,不是、我的朋友,就是原先开这辆车的车主也去世了。”说着他摸了摸车前面的司机介绍牌。
黎蔚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仔细地聆听司机描绘兄弟生前的音容笑貌:“他呀,整天胡子拉碴的,也得亏底子在,还是帅得不行,人也好得不行,对了,他叫钟柯。”
听完略带自豪的话语,黎蔚有些感慨,便开口问:“您和他关系很好吗?那个叫钟柯的朋友。”
司机的眼神划过无际的落寞,然后瞬间恢复,说:“扯远了,是到青山公墓对吧。”
黎蔚敏锐地感知到他已经不想聊了,便点点头瞥向了车窗,尽管一切模糊成团,但随着车行驶有色彩的波动。
很快,就到了公墓里,远声的墓碑就在A1区第一排,一进来就听到远声母亲的尖锐的哭泣声,工人们已经将丈夫妥善地埋下。
他只是站在稍远处的松树下,想起了出事的前一天是自己的生日,远声已经两周没有回来,黎蔚也没有期待,可门竟然被开启,远声回来了,他没来得急穿拖鞋就奔向远声,距离很短也很暖。
远声永远明亮柔和的嗓音响起:“蓝蓝,好久没吃你做的西红柿炒蛋了。”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剧烈啜泣,心境竟也殊途同归,他怕远声会不要他。
“远声,你还要我吗?”这是他经常问林远声的话,他在这棵松树下重复了一遍一遍,却得不到安抚的拥抱,得不到远声的那句:“你知道我们律所打的广告吗,一对一免费咨询,那都是假的,可林远声对黎蔚蓝永远是一对一地爱和保护。”
钟锵的家就在墓园旁,那一片都是拆迁区,但钟锵家只有他一个人,上头部门允许他晚些搬,手机里是“defeat”的播报,他有些烦躁地将其丢到一边。
五岁母亲去世后,父亲即便是开出租,也把他养得很好、很有教养,他喜欢和人相处。
那天他发现父亲和一个男人在家里拥吻,刚进门的他气不打一出来、把父亲硬拽了出来,然后不带任何情面地怒哄:“滚!”
那人落荒而逃,只剩他们父子,钟锵吞了几口口水,脖子似泛着痉挛,一抽一抽的,慢慢坐到沙发上,满脸写着失望说:“柯仔,你是不是一直喜欢男的。”
钟柯有些无地自容,只是羞愧万分地说了句:“对不起。”那是父亲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钟柯在别人眼里随和儒雅,所以邻里邻居都叫他“柯仔”,钟锵也喜欢这么叫。
回忆到这,小姨给他打来电话,问他:“过几天来小姨家住。”他将母亲所剩无几的东西打包,便回复:“不了,小姨,周一我就回学校了。”
他发现柜子深处有一个不曾见过的水晶球,里面赫然绽放着一朵红蔷薇,但唯独有一瓣是洁白的
他的家位于底楼,窗口处经常会涌过几只猫,今天只有一只瘸了腿的白猫,在不停地叫唤。
钟锵觉得他可爱,准备起身去拿些猫粮,可连续熬了几个大夜,用游戏麻痹神经带来的恶果生出,他流鼻血了,持续地滴在了水晶球底部的豁口处。
“倒了霉了!”他狂抽出旁边的纸巾,想收拾好去拿猫粮,可一旁的时钟突然响起,循例报着时间:“下午六点整。”
空气里似乎浮起不寻常的热气,他的身子缓缓起来,猛然发现水晶球里的蔷薇似乎离开了底座,飘向空中,他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抵不过好奇,伸手想触碰那朵难辨真假的红蔷薇。
可新生的红蔷薇胡闹得很,迎着风跌进瘸腿白猫身体里,就这样二者融为一体。
本来只是蔫蔫地叫唤的猫开始四处乱窜,坏掉的腿虽然还是习惯性地抬起,它在落下地面时,尝试性地用右后腿奔跑,轻松地往前奔去。
“诶诶,等等我啊!”他对着远处的背影呼喊,将擦完鼻血的纸团抛进了垃圾桶,便穿上夹克冲了出去。
墓园里的人都散完了,黎蔚才敢慢吞吞地来到林远声的墓边,将深兜里的几朵白蔷薇放下,黎蔚忍住眼泪说:“远声、我给你带来最喜欢的白蔷薇,你说白蔷薇的花语是单纯的思念,这样你会不会也会想我。”
他依靠在墓碑旁的石柱,想就这样陪着远声,但耳朵敏锐地察觉到窸窣声和几声富有生命力的猫叫,一声盖过一声,他转头是一只猫在叼白蔷薇,他慢慢将手靠过去,那只猫温顺地让他抚摸,甚至舔舐他的手指。
黎蔚蹲到了猫猫旁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这么乖也没人要吗,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钟锵很少这个点往墓园里跑,风簌簌地刮起落叶,“幸亏太阳还没下山,在哪呢?”他好一阵寻觅,看到了目标他飞奔而去,正碰着抱着猫缓缓站起的黎蔚。
黎蔚的脸如同饱含露水的蔷薇,娇艳欲滴,苍白的皮肤却让他暗淡了些光芒。
一时之间,黎蔚感受到陌生气息,不安地往后退去,钟锵摸摸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心里反复挣扎:说我是追蔷薇追到这还是追猫追到这,还是都不说。”
他瞥眼看见了墓前几束红蔷薇,主动问这个好看的男人:“为什么要送红蔷薇啊!”
“什、什么!”黎蔚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看着几抹红若有所思:“是远声去世给我的打击太大了吗,连颜色都不分了。”
钟锵这下注意到他的眼睛好像有些问题,但那只猫黏在他身上,似要挤进他的怀抱深处,但钟锵还是友善提醒他:“墓园要关门了,你是要把猫带走吗?”
他的心里防备地紧张,抱着猫的手压弯了弯受尽了些,轻声问道: “抱歉,请问您是他的主人吗?”
钟锵看他姣好的面庞流淌着湍急的紧张,心跳也随之狂乱,鬼使神差地回答:“当然不是,它、它和我一样算是流浪者。”
黎蔚不好意思地松了一口气,用猫猫轻抚自己的胸口,“那我可以带走它,是吗?”
“当然!”他的视线无法离开这染着忧的盛颜,听到这话,黎蔚安心地转身打算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钟锵忘了开始的目的,但却有些慌不择路地想与这只猫、这个人产生点联系,便高声呼喊:“虽然这么说不好,你这种情况养猫还是很困难的,我是A大学生兼职宠物喂养、留个电话呗!”
黎蔚惶恐纠结,但还是犹犹豫豫地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您把手机号码输到备忘录,谢谢,如果有需要我会找您,谢谢。”
“这样你能看得见吗,我给你录个音。”他说着点开手机,手机机械女声:“手机解锁。”刚点开备忘录瞬间一声女声:“备忘录。”
他录音将自己的号码录了进去,说了两遍“我的名字是钟锵。”就双手握着手机还给了黎蔚。
黎蔚有些困乏,轻轻地打了哈欠,他礼貌点头致意:“那我先告辞了。”便转身离开了
“记得打给我啊,我服务很周到的!”他朝着背影推销着他未曾从事过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