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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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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要死了,求求你……”
“你个猪狗不如的贱货,还敢嚷嚷请大夫?给老子闭嘴!再喊就给你勒上马嚼子,当牲口卖了!”
喝骂声、哭嚎声、哀求声沸沸扬扬,在榷场上空交织,震得人耳膜发疼,内心发颤。
夏国与蛮国交界的涿州,崇山峭壁,江河湍流。正因这得天独厚的地理屏障,蛮夷攻入夏国五十载,所经之处尸山血海,寸草不生,却一直未能攻破。
虽然山水险恶,但涿州的商贸往来却繁荣兴旺。
两江交汇的滩涂上,来自各国的商人熙熙攘攘,贩售的货品更是琳琅满目。
这里本是夏蛮两国议定的榷场,但因为战争,榷场上再不见蛮夷的商人。
见不到蛮夷商人,却并非见不到蛮夷人。
榷场上各个人贩子的摊位前跪满了一溜蛮夷人,个个蓬头垢面,身子羸弱,身上的束缚铁链叮当作响,但粗大的骨架和偶尔从蓬乱发丝里透出来的凶恶目光仍彰显着他们凶狠好战的本性,让人冷不丁打个寒战。
这些人要么是战俘,要么是从打草谷偷入夏朝边境时被夏朝百姓捉住的。
战事残酷,两国互相敌视,夏人恨不得将蛮夷人全部看做牲口,以泄其愤。
除了跪在地上的蛮夷人,独独被锁在铁笼子里的蛮夷少年更引人注目。
他带着钢制口器,脖子被系了项圈,四肢不自然地歪折着,几根加粗铁链从纤细的腕部延伸出来,紧紧缠在铁笼杆子上,比起就系了一根细锁链的蛮夷奴隶,对这个少年的羁押手段简直称得上酷刑。
少年的乱发遮住面容,浑身血迹斑驳,露出的下颚苍白得不正常。
“喂,这小子怎么卖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刻意挪到铁笼前,敲了敲栏杆。
“他啊,”看守‘货物’的人贩子摸了摸八字胡,精明地眯了眼,慢悠悠伸出手指,“少于这个数不卖。”
“一百两?”
。“一千两。”
“开你祖宗玩笑呢!”看热闹的人涨红了脸,气急败坏道,“你有本事说说这个破蛮子凭什么卖这么贵!”
“就凭他值这个价,这可是史上最可怕,最凶恶的狗,中个滋味更是不容凭说,”人贩子瘪了瘪嘴,“不识货拉倒。”
仿佛回应人贩子的话似的,少年从昏迷中苏醒,露出尖锐的犬齿,喉咙中发出危险的嘶吼,随即便是不要命的咆哮撕咬,纵使四肢俱断,却也迸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铁笼剧震,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榷场众人皆是为之一惊。
“这狗又醒了,生命力有够顽强的。”人贩子不满地嘟哝着,操起钢棍伸入铁笼就是一阵猛敲。
少年旧伤更添新伤,却倔强地抬着头,死死地瞪着人贩子。
“还给我,”他的喉咙中发出带着血沫的咆哮,“把它还给我!”
“你是说这个不值钱的香囊?心上人送的?”人贩子轻蔑地笑着,用钢棍从地上挑起一个带血的小蓝袋,伸到足底的火盆上,“哟,是哪个蛮荒公主的啊?”
榷场上被声音引得聚集过来凑热闹的人们本来心里悚得慌,见这蛮荒少年被禁锢得严严实实,确实没威胁,心里一松,闻言纷纷怪笑起来。
笑声还在此起彼伏时,小蓝袋从钢棍上掉落,被火焰吞噬了。
“不——”少年发出一声刺耳又凄厉的悲鸣,遮脸长发被甩到脑后,金色瞳孔露了出来,其中积蓄的不知是愤怒的烈焰,还是翻然未落的泪珠。
虽狼狈不堪,却难掩一代绝色。
在场的人不由心中感慨,可血海深仇,再怎么惊艳于少年的容貌,终是藏在心底难以说出口。
“哟,这个小畜生生得着实不错啊!”
到底也有急色的,只见人群中三两步挤进来个阔少打扮的青年男子,细细打量着这蛮夷少年,满眼藏不住的贪婪,“多少钱,本公子要了。”
“公子真是好眼力。”人贩子立刻换了副嘴脸,热情招呼道,“这拨蛮夷狗里头,唯独这个姿色最好!身高力大,细皮嫩肉,白天能干活,晚上还能……啊?哈哈……”人贩子猥琐一笑,慢悠悠捏了捏手指。
那纨绔公子色迷迷地盯着蛮夷少年,试探性拿出折扇,试图挑起蛮夷少年下颚方便自己观赏,“小乖乖,你怎么生了这么副勾人的模样儿哟……啧啧,有了你,还要什么美女如云……”
“少爷,莫再看了,脏了眼睛。”铁笼不远的街角站着两个素衣人,一高一矮。
高个少爷青纱蒙面,黑瞳如墨,沉静似水,矮个小厮圆脸红唇,娇俏可爱。
“呀,是红袖失语了,不该叫你少爷,该打该打,淮……淮安,你不要生我气。”红袖自知失语,搓着衣摆,碎碎念地道歉。虽然事隔多年,淮安也早已不是黎家少爷,可直白地称呼主人家的新名仍旧让红袖很不习惯。
淮安摇摇头,目光没有离开那个契丹少年,神情落寞。
“淮安,你是不是想起旧事了……不要伤心……”红袖悲戚地垂了头,捏着手心轻轻道,“王嚒嚒说,看多了市井腌臜事,你的眼睛就不会再这样清澈明亮,明亮的眼睛是勾引贵客的筹码……所以别看……”
王嚒嚒是淮安所在的清秋院的教导嚒嚒,负责督促清倌儿的日常习艺,红袖自知被发落为官妓一直是淮安的心事,自己本意是想让淮安转移注意,却不料笨嘴拙舌,反而触及大雷,不由声音越来越低,着急得想扇自己巴掌。
淮安从兜中取出小本子,一笔一划写道:不要自责。
他是个哑巴,自八年前被那场灭族大火被灼伤了喉咙,便无法出声说话。
红袖看后心中感伤,越发觉得好人无好报,世事无常。
少爷那么好,却被逼得家破人亡,八年前还如那个年龄相仿的蛮夷少年一样被铁笼锁着拍卖,若不是被清秋院买下,怕是连性命都没有了,更何谈如奢望般的自由。
而如果没有少爷,自己早就死在十年前的雪夜了。离□□之日越近,少爷的心情明显变得不好,红袖懊恼地想,或许自己不应该拉着少爷出门散心,心没散成反倒撞见这事添堵。
“啊——痛——救命啊——”陡然一声惨叫扬起,街上顿时大乱。
淮安闻声抬头,竟是那蛮夷少年狠狠咬住了纨绔公子的胳膊!显然是纨绔公子欲行轻薄,激起了蛮夷少年的反抗。
夏人自古礼教严谨,纵然反抗也只会手脚搏击,可那蛮夷少年利齿深入腕骨,咬得吱呀作响,血花四溅,这反击法不仅不像夏人,甚至不像个人,宛若一匹令人胆寒,足以撕裂万物的恶狼!
“放开,畜生,你赶紧给老子放开!否则我宰了你!”人贩子一看也傻了,嘶吼着抡起铁棍,狠劲拽住粗大的锁链,铁脖套深深勒进蛮夷少年的血肉,使他血管暴突,可是他的牙却像绞合了一样,纹丝不动。
“松开,你听见没有!”人贩子急了,生怕当街再出了人命,提棍劈头盖脸狠揍着少年。
无数鲜血沿着那少年的头颅流下,染红了他脖子上的镔铁脖套……
剧痛之下,那少年终于微松了口,嘴里发出凄厉的嘶吼,像极了夜月之下的孤狼。
纨绔公子趁机抽出胳膊,狼狈跌倒在地,手捂住伤口,鲜血不要钱似地涔涔流下。
“天啊,那蛮夷人真是太可怕了!”围观的夏人都被吓退,胆小的妇人都抱在了一起,俱是满脸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小畜生,爷爷非活剐了你不可!”纨绔公子颜面尽失,脸色苍白,可眸中却迸射出阴狠的杀意,完好的那只手从腰间抽出长剑朝蛮夷少年刺了过去。
红袖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身边空了,淮安不知何时挤进了人群中。
“我让你咬!小畜生,我先绞了你的嘴!再要了你的命!”纨绔公子化作复仇恶魔,不弄死少年誓不罢休。
眼见纨绔公子行凶,周遭夏人虽然心惊,却没人拦着,反倒有人渐渐喊起好来……
“杀了蛮夷狗!杀!杀!杀!”涿州地处夏蛮两国边境,几乎家家都有被蛮夷杀死的亲人,所以,没人可怜蛮夷人。
而跪在人贩子跟前的一溜蛮夷人也个个龇牙嘶吼,像是被惹急了的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树枝横空出世,打掉了纨绔公子的剑。
突然出现的素衣公子挺拔清瘦,黑瞳如墨,神情淡然,抢在纨绔公子前接住了剑。
蛮夷少年蓦然呆住了,黄金瞳从上往下,深深将淮安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那双如墨般的剪水秋瞳前。
两人目光对视,瞳孔中映衬着彼此的身影,一个狼狈不堪,一个素衣如风。
蛮夷少年的神情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泪水混着鲜血从他的瞳孔中淌下,他拖着断掉的胳膊挣扎着扑向淮安,晃得铁笼咯吱作响,嘴里念着些听不懂的蛮话。
纨绔公子冷不防被夺了凶器,气急败坏道:“你谁啊,竟敢坏爷爷好事!”
跟着赶来的红袖连忙找补道:“嘿嘿,风好大,怎么把树枝吹断了,淮安,赶快把剑还给李衙内吧。”
“你认得我?”纨绔公子一怔,挑起眸子看向淮安,“你是那个有名的哑巴官妓淮安?”
“李阁老的公子,淮安怎敢不识?”红袖按淮安留的纸条说道,“淮安愿意愿意代替这蛮人伺候您,不知您可愿接受?”
淮安是一京绝色,若真是他,这事不亏。
“呵……”李衙内挑着眸子,转头望向跟他一起来的侍从,“我今儿的艳福可真不浅,刚刚这小畜生不听调弄,马上来了个美人投怀送抱。”
侍从跟着附和,“留着气力调弄这个雏儿吧官爷,莫与那小畜生动气。”说着便借机拉李衙内去处理伤口。
李衙内按住血口,斜了眼睛去偷望淮安藏在青纱之下的面容,“小美人,本公子一旁等你,快些来。”
淮安微微欠身。
眼见这场架是打不起来了,看热闹的百姓就也散了。淮安站在人贩子面前,指了指蛮夷少年。
红袖忙道:“多少钱,我们买了。”
人贩子赶紧应着,“小公子,你这是……”人贩子倒还从没见过有清倌儿出来买男孩子的,这不合青楼的规矩。
淮安摸遍口袋,没摸到银子,倒是摸到一根银簪,纠结片刻,还是掏了出来。
人贩子将银簪接过去,转身去找人估价。
蛮夷少年反常地乖顺,靠着笼子,金瞳柔和地凝视着淮安,蓄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少顷,人贩子拈着银簪回来,满面堆笑,“这银簪虽说也不值一千两,但既然是公子您想买,俺也就卖了!”
淮安淡淡点头。
这是一柄贡于皇家大内的银凤嵌玉莲花簪,纵四千两亦不能得,这人贩子却说不值一千两。不过,淮安并不在乎。
人贩子欢欢喜喜地去开那少年的笼子,待到要解颈上锁链的时候,却被淮安伸手制止了。
红袖帮淮安答道,“锁着吧。这胡儿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主儿,我们得留着这锁链,方好教训他。”
人贩子先是一愣,随即诡秘一笑,“但凭小公子小娘子吩咐。”便将钥匙给了淮安。
恰逢院里寻人的驴车来了,淮安让红袖先带着少年上车,自己去应付李衙内。
红袖拽着锁链,有点怕那蛮夷少年,更担心淮安应付不了那李衙内。
李衙内是当朝李阁老的公子,平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每每有官妓入阁老府陪宴,时常被他按倒……淮安还是个清倌儿,如何应付得了他?
那蛮夷少年伤得爬不上驴车,只乖巧地蹲踞在车辕旁,一个劲眯起眼睛望向淮安那边。
出乎意料的是,淮安到了李衙内跟前儿只是简单递了张纸,微鞠了个躬便转身而归。只见他步履从容,面色不改,反衬着后头李衙内那张脸红红白白,好不热闹。
说也奇怪,那李衙内竟肯善罢甘休。
走吧。淮安搭了把手,扶蛮夷少年上了后座,拉下门帘示意开车。
车行了一半,红袖突然想起什么,大惊失色道:“那枚银簪,莫非是,是李阁老送的那个……”
淮安淡淡额首。
“淮安你糊涂啊!”红袖急了,“你是清倌儿,青楼的规矩是要所有客人竞价,价高者得。莫说那银簪你就本该上交掌院,就是不交上去也不能花了,你将那银簪花了,就等于你接受了李阁老来梳拢你!”
淮安默了片刻,安慰地冲红袖笑了笑,在本子上写道:无需担心,李阁老权倾天下。
“阁老大人虽然权倾天下,可是……”红袖差点急出泪来,“可是他毕竟是个老头子了!那些老头子多半身子已经不行,所以他们只能用其他的手段来摧残美人……你为了买下这个胡儿,真是糟践了自己啊!”
总归要开包,谁来都差不多。淮安手腕一抖,字在纸上沁出墨痕。
“……小浪蹄子,早晚叫你落在本公子的掌心里!”李衙内瞄着渐行渐远的驴车,不甘地眯起眼睛。
“大人,怎么放了那小公子走?”侍从好奇道。
“原是老头子买了他初夜,我又能如何!”
李衙内眼前回荡着淮安的倩影,“公子抬爱,奴不敢辞。只是若被阁老知晓奴家与衙内素有瓜葛,想必阁老不会开心。”
“老头子早没了弄男人的气力,看中的不过是花苞的初次。待老头子梳拢了他,他自然再没理由推脱,到时,我会将今天的都找回来。”李衙内阴阴发誓,“那胡儿也在他手里,到时候少不得要来个雄雄双飞!”
“一雄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大人好雅兴!”侍从们听得双眼放光,艳羡不已。